吴帆千里去,邑屋富鱼盐。
——梅尧臣《送秀洲海盐知县李寺丞》
2月1日
副驾驶座儿上,鱼蛋鼻孔里塞了两团参差不齐的纸巾,堵住鼻血外渗。他鼻梁被擦破,满脸沙土混杂在脸侧皮肉擦伤轻绽处。
他不停往车厢里撇土,开窗吐了几口含土的唾沫。
这副尊容惨烈至此,贺永安再痛心他刚洗干净的车,都不忍心开口让他别扑腾了。
对鱼蛋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一转头,鱼蛋把堵鼻孔里血迹斑驳的纸团抠出来,扔车前挡风板下,吸溜着鼻子再去摸纸巾。
贺永安已经把纸巾给他拍脸上了。
鱼蛋拍他,“哎哎,走一个。”
贺永安叼了烟进嘴里,避免一开口就请他滚下车。
他挑眉没抬手,鱼蛋不满,“咱哥俩心有灵犀,你还不给面子。我都以为一世英名要栽在这里,明天来个新闻什么本市最大电玩城老板,疫情破产去偷建筑耗材。结果一扭头,你那喇叭哔哔地响,我就乐了。”
贺永安被鱼蛋胳膊肘怼得方向盘快歪了。
总算跟他击了个掌。
鱼蛋继续吸溜鼻子,“我靠,我找到咱俩上学时候那会儿,逃课翻.墙躲班主任的感觉。你记不记得,你那时候比我矮,总是踩着我翻过去。”
逃课打街机,打完鱼蛋就去泡妞他去混乐队。
贺永安含糊不清,“废话,你老一岁。”
贺永安叼着烟又不点燃,鱼蛋看着难受,“来来我给你点上,你小子牛逼啊今天,生死关头在路边等我。”
他把兜儿摸了一遍,裤兜都被他翻出来了,打火机不见了。
“操,肯定是跑的时候掉了。这些王八咸佬,盐吃多了吧,这么玩命追我。要是给我几年前碰到他们,十个保安都不够我跑的。”
鱼蛋自我安慰,“算了算了,照片还在就行。”
鱼蛋憋了许久,看贺永安岿然不动,“你都不好奇,哥今天干嘛去了?”
贺永安把烟拿下来,扔仪表盘槽里,丝毫不好奇。
他转移话题,“你最后怎么跑的?”
鱼蛋被正霓广场保安按跪在地上,贺永安没冲过去帮他打架,第一时间折返车里。
货车冲上正霓广场的豁口,鱼蛋已经逃脱。贺永安退回路边猛鸣喇叭,开了车门,带鱼蛋驶离。
在现今网络时代里,一旦偷拍者逃离,照片分分钟能顺着网线传播几千里,再追赶鱼蛋丝毫无意义。与其穷追不舍,正霓广场这群保安不蠢,知道还不如赶紧跟老板汇报以降低影响。
鱼蛋得意洋洋,“我那不是一个大意,被他们给拦截了一下吗?”
贺永安勾唇,没揭发他口中的拦截,是给人按在地上摩擦。
鱼蛋继续说,“然后我诈降,举起双手。我说家里女儿还小,特别想看正霓商场里宣传的独角兽雕塑,我就好奇地偷偷进来了。”
“我说你们放开我,让我解锁手机,马上删掉。”
鱼蛋掰了掰指节,关节咯嘣作响,“我趁他们放松,一个勾拳就跑了,一边跑一边给你微信发图片。结果,你就出现了,古惑仔电影都没这么刺激。”
鱼蛋说得嗨翻,唱起蹩脚粤语“叱咤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
他翘舌一啧,“叱咤风云我绝不需后看。”
鱼蛋似乎想起来什么,去戳贺永安车上的音响开关。
当《不再犹豫》的熟悉旋律在车内响起,鱼蛋兴奋地跟着哼,“我就知道,你万年Beyond死忠。”
贺永安笑了笑,很给面子地跟节奏轻敲方向盘边缘。
鱼蛋回归主题,再问一遍,“你今天到底干嘛来了啊?”
贺永安自嘲,“闲得蛋疼呗,没事干就来阮力老巢晃晃,看人家过得多好。”
鱼蛋惊诧,“你经常来?”
贺永安耸肩,“偶尔。”
以为的不期而遇,原来是蓄谋已久。
这回轮到鱼蛋沉默,他分明刚才还说得面色通红唾沫横飞,他明白在此碰见贺永安根本不是偶然。
想想贺永安孑然一人常坐正霓广场。
鱼蛋心里不是滋味。
“我……哎,哥哥这几年,娶了老婆,就……”
鱼蛋抠着手背一小块刮破的皮屑,疼得嘶地一声叫唤,“算了,不说了。”
鱼蛋潜台词是,他这些年里实在没力气,去沉浸在这笔无法追讨的仇恨。
他捶了捶贺永安的肩头,尽在不言中。
贺永安懂,他更不想鱼蛋这样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被卷入其中。
他笑了笑,胳膊肘碰了碰鱼蛋的胳膊。
鱼蛋说,“以后就不一样了,我打算趁他病,要他命。”
鱼蛋当了好丈夫好老板,肚腩浮起,步子不再少年轻快,难得有这样的光辉热血时刻。
阮力确诊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消息,着实给了他希望。
风光如阮力也有今日,鱼蛋更想看阮力继续倒霉,血债血偿。
鱼蛋忍不住从头讲起故事会,他如何摸进正霓广场,如入无人之境,里面板材包装还没撕完,他就挨个拍照。
最后被巡逻的保安发现,才有了正霓广场前的追击一幕。
鱼蛋语气兴奋,“这是我踩的第一个点,我就想碰碰运气,万一有黑幕被我发现了呢。没想到啊,看保安这紧张的样子,肯定有猫腻,我回去就举报他们。”
贺永安听他说了一路,“到了。”
鱼蛋家小区门口。
鱼蛋如同被泼了冷水,“我不回家。”
贺永安:“怎么?”
鱼蛋叹气,“我口罩,都被扯掉了。那几个保安,谁知道有没有病毒啊。你嫂子怀孕了,抵抗力不行,我不能冒这个风险。”
贺永安呵一声,“那你倒是不怕感染给我。”
鱼蛋又换了个堵鼻血的纸巾,“你一个从湖北回来的,我不嫌弃你就算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