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扉讲得有点混乱,但对面听到“报警”,应该知道如何趋利避害。 吴教授这阵子殚精竭虑,嗓子略显沙哑:“你说,你昏迷的时候?” “嗯。”江雨扉自嘲地笑了一声,竭力真诚地讲述,“我知道,科学上现在还没法解释借尸还魂这种事,您现在肯定也觉得我在跑火车。但事实真的是,我的确借着另一个人的身体生活了几个月,而且……” “你是说,你死之后,在另一个人身上存活了;现在那个人又死了,你才会在这里?” 啊?江雨扉没想到他的领悟会扭曲成这样,但又似乎说得通。算了,沐白依本尊的死活从头到尾她也不清楚,先这么的吧,她胡乱点点头:“差不多是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回来了。” “回来?” “对……啊……”江雨扉大张着口,手指微微颤抖。她对吴教授的微表情太熟悉了,他说“回来”时,脸上带着再明显不过的质疑。 可是她分明就是回来了啊! 吴教授叹了口气。 “雨扉啊,我老家的人常说,险些死过一回的人,都对鬼神的存在坚定不移。他们声称在濒死的边缘,看到魂魄飘出身体,飘到阴曹地府门口,可阳寿未尽,阎王不收,这才打回肉身。实际上这一切都只在脑子里发生,可他们都坚信,见到都是真事。” “你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卧槽,他真的不相信!眼见着吴教授要走,江雨扉意识到这个人对科学的信仰坚如磐石:“他们真的会报警的!” 好在吴教授停了停:“他们是谁?” “归翎!在X国你雇来保护我的那个人。” 吴教授笑了。 “如果我的推断没有错,你只是在重复江雨扉死亡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的名字。”面前像是摊开了一本无形的书,他正一本正经念着,“江雨扉的骨灰和意外死亡保险金由生前恋人归翎代为领取,而包括江在国内的户口注销在内的诸多事宜,均由归代为处理。” “一开始他以为我死了!后来我又遇见他了!就在陵京!” “哦?” “你去查,你可以去查。” “怎么查?” “他是体育老师!在陵京——” 她猛地刹住话头。 吴教授一副“编不下去了吧”的同情神色:“江雨扉不仅仅是户籍意义上的消失,现实中,也不可能再有这个人了。” “除非时间倒流,倒流。” “好好珍惜你现在的身体吧。这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他如一位普通的长者一般,平静的叙述一些鸡汤哲理,只在最后说到“奇迹”时,眸光里闪着星点兴奋。 江雨扉脑子里一团乱,她不能接受过去的半年只是脑子里演绎出的幻象。她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问:“今天几号?” 她在心中反复默念着从警局出来、与归翎重归于好的日期。那是她顶着沐白依身份的最后一天。 吴教授踌躇了一阵,还是仁慈地报出当下时间。 江雨扉松了一口气。她切换身份前后的时间线是一致的,时空并没有错乱。 “牛排凉了,我让他们重做一份。”吴教授见江雨扉颓然地坐回原位,只当她接受了劝告,不再闹腾。然而他走之后,石化状态下的江雨扉突然转身冲进洗手间。 吴教授说的每句话她都记得。刀锋下求生存,她早已练就捕捉话锋的能力。 虽然她情急之下犯蠢喊了归翎的名字,但万幸没有说出具体去处,他的职业性质特殊,短期内吴教授应该很难找上门。 归翎是知道她的来路的。她的离奇经历本就跟大脑芯片有关,再次突然消失,归翎不可能不往实验室这个方向想。那个曾谋又在黑白两条道上都有人。归翎那么机警,她会得救的! …… 只是吴教授自己大概都没意识到,他在无意间透露了一个多么可怕的信息。而她需要立刻验证这个猜想! 她站在花洒下,对着镜子不顾一切地脱光。 只有这个不到一平方的区域里没有摄像头。 她仔仔细细查看自己的身体,寻找任何可疑的痕迹。又不是豌豆公主,乡间长大的孩子,谁从小没点磕磕碰碰呢。 年纪越小,愈合能力越好,到城里上学后,她再也不会像幼时一样推搡间摔个满头包,希望能早点长成白白嫩嫩的城里姑娘。 成年后,江雨扉的皮肤谈不上吹弹可破,但全身上下几乎找不明显的疤痕,要不是视力不过关,她甚至考虑过参加飞行员招考。 只除了那一次。 那是大二的春夏交界时,她蹲在桌子下面的柜子旁收拾换季的物品。一边的椅子上堆着厚重的大衣,她懒得起身,蹲在原地伸长胳膊,再转身时忘了大敞的柜门就横在背后。手上的衣物很重,她只想着快点塞进去,瞬时动作幅度很大,柜门锐利的一角便正好磕在了她的尾椎上方。 她当即疼得跪倒在地。柜门上带着铁片,戳得背脊和臀部交界处皮开肉绽。她眼泪汪汪地去了校医院,打了破伤风,一整天腰都没挺直。 后来伤口不疼了、痊愈了,留下了一块凸起的深色疤痕。好在处在视线盲区,江雨扉只在试穿内衣的时候,偶尔通过穿衣镜瞥过几眼,也并未在意。 而现在。 镜子里的人无论是身高、三围,都与出事前的江雨扉别无二致。每一片皮肤的纹路、手感,所有的特征都太熟悉了,甚至根据锁骨和盆骨上两颗痣的位置都能百分百确定是自己。 除了后腰的那一片。 线条流畅,光洁无比。 ———— 陵京工业大学。 临近期末,宿舍氛围变得紧张起来。这是大学时代的第一次期末考,无论平日里出勤率如何,不明套路的大一学生对于人生第一份正儿八经的学业奖学金,多少还是抱有期待的。 宋雨澄严格遵循朝七晚十的时间表,背着大书包穿梭于各个空教室。赵回旋及时抱住大腿,紧跟学霸节奏不放松。只是她往往酣睡到十点,只能在下午和晚上才能蹭得一点学霸之气。 宁岸就更忙了。考试月特别考验学生干部的协调能力,越是缺人手的时候,越容易出头。宁岸对照着她们部长的学业成绩估算自己能得的绩点,余下精力全部耗在学办帮忙值班。也因此,她回宿舍的点常常比宋雨澄还晚。 唯一轻松点的大概只有沐白依。旁人看来,她平日里上课效率极高,高数和英语更是不用复习就能随手满分。宿舍其他三只也很明白她们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之壁,制定复习计划时都不想带上她自取其辱。 更可恶的是,人家还有体贴入微的男友。比起需要打游击战的空闲教室,学生们更愿意去温暖的图书馆,一驻扎就是一天。然而图书馆座位有限,常常七点前就排起长龙。懒得费心思如宋雨澄,在排队大军中挣扎了一天便宣告叛逃,转头朝教学楼而去。 沐白依就从来不需要为占座而发愁。 “羡慕依依,每天都有二十四孝许主席帮忙占座。” 越到年底气温越低,赵回旋冻得早早归来,撞见面色红润的沐白依格外嫉妒。有限的空调.教室位置也不好占,今天就特别不凑巧,宋雨澄和赵回旋只勉强找到一间没空调的小教室抱团取暖。 沐白依脸一红。 “你脸红什么呀。”宋雨澄啧啧称奇,“都老夫老妻了还能甜成这样,依依最近又出新招了。” “你也看出来了!”赵回旋凑上前附和,“这几天我就一直觉得,依依哪儿有点不一样了……” “更温柔了!” “更女人了!” “嗯……” 两位舍友露出含义不明的笑容。沐白依被她们盯得又羞又乱,她很清楚她们口中的变化的根源在哪里——生生换了个人,没变化才有鬼——但又无法阻止她们乱想。 她没有江雨扉那样随机应变的伶牙俐齿,舍友步步紧逼,情急下她竟端着脸盆跑了出去。 留下宋雨澄和赵回旋面面相觑。 “好像有点不对啊……” “她最近是不太对劲。” “不会是……那个了之后……都这么矫情吧……” “我怎么知道。以依依的性格,就算那个了,也不至于吧。” …… 一门之隔外,沐白依大气不敢出。 这阵子她不好过。方向盘突然归还到自己手里,她从旁观的副驾驶一下子坐到了驾驶座上,从天而降的责任感引发的第一想法居然是逃。一方面,她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庆幸中,另一方面,又害怕不劳而获的一切会再次飞走。与此同时,她还担心自己无法打理好江雨扉替她打下的这一片小小的江山。 敏感的女孩在这一片患得患失中,迎来了即将将她打回原形的第一个考验——期末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