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在那颗高大的樱花树下。 樱花恬淡的香味优雅得像是隐于帘后的贵女,高雅又淡然,不似桂花浓烈,也不似桃花逼人。 这种时节配上清凉爽口又绵软细腻的糕点最为合适。 许是为了衬托这副樱色美景,烛台切光忠特意让本丸里的付丧神们收集了清晨还带着露水的樱花瓣,早起为审神者们制作赏樱的点心。 先将樱花仔仔细细的挑选出完好的花瓣,然后去掉底下的花托,再洗净,用清水泡二十分钟左右,烘干,在将少许盐与樱花混合在一起,然后再放入罐子里,白糖垫底,铺上一层樱花,再铺一层白糖,再铺一层樱花,如此填满整个罐子。 最后在浇上一层蜂蜜,密封好就放入冰箱里做成盐渍樱花。 做成樱花糕是最简单的一个步骤了,出炉的时候裹挟着晚春的香气已经让不少早起的付丧神咽了咽口水。 因为身边有骨喰藤四郎和小夜左文字,所以奈奈在这个周目里扮演一个迷失回本丸道路的“审神者”。但是一个审神者身边只有两个付丧神而不是六个或者身为近侍的一个会令多疑的付丧神们起疑心,于是这一次只有骨喰藤四郎出现在外面。 但是为什么不是孩子体型的短刀小夜左文字呢?这样不是更能降低付丧神们的警惕吗? 为了能光明正大的带上另一振刀,奈奈宣称这一振小夜左文字是本丸的刀剑太担心她,所以每次出远门短刀付丧神们都会特意把本体给她防身,毕竟短刀可是护身刀啊! 这理由合情合理,完全无法反驳。 “好吃!”奈奈忍不住又从碟子里拿起一块樱花糕,味蕾上涌入的淡淡香气从淡到浓,清凉爽口的入口绵软即化,一双黑黝黝的眼眸都微微亮起了,这时候有些沉默的女孩子才有了这个年龄该有的一点朝气。 坐在她对面的少女笑容温柔的看着她,看到她稍微放松的样子,心底才松了一口气,微醺的晨光下的审神者身后淡淡光晕仿佛可以透过她的身体一样。 怎么说呢?这个女孩子她一见到就有一种认识很久了的喜爱,但是她浑身的冷漠就像是竖起了刺的刺猬,刺伤自己也拒绝别人,让她十分担心又心疼。 总有一种......她不该是这样的感觉。 所以看到这个孩子开心,她也稍微地放心了一点。 “哈哈哈,大人本丸里没有烛台切桑吗?”魔性的笑声之后,坐在审神者身后那轮高洁美丽的月亮开口了,比飘落的樱花更要美丽。 黝黑的眼眸慢吞吞的移过去,沉默的女孩还没说话,身后和她一个表情的骨喰藤四郎就开口了:“主公她......”和鲶尾藤四郎相似又稍显深邃的眼眸在前方奈奈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看起来就像是迟疑了一下。 与骨喰藤四郎算是熟悉的三日月宗近顿时就明白了他的为难,心想可能是触犯了骨喰本丸里的什么禁忌,刚要开口跳过这个话题,对面就响起了沉稳冷淡的嗓音。 “主公她原本不是这样的,但是......发生了一些事,所以现在害怕和大人交流,所以现在本丸成年体型的大家与我们并不住在一起。”骨喰藤四郎对上奈奈惊讶慌乱的眼眸,手安抚似的握住拽住他衣角的手。 三日月宗近和审神者并不是什么容易骗过的角色,甚至是相当敏锐的,立刻就察觉出了这件事的真实性,或许稍有隐瞒,但是确实是真的。 审神者花酱的表情立刻就变了,本来就对奈奈几乎好感满值的她,心底泛起一股心疼和微妙的酸涩感,并未联系到愧疚上面去的她并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但是她知道她心疼眼前的这个孩子。 唇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的孩子,在审神者温柔安抚的目光中,垂下眼眸,轻轻开口问道:“花酱,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但是我已经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继续下去了,最终的目的已经没有了意义,那我、那我......” 【......因为‘想要离开’所以坚持,可是当‘离开’已经没有意义了的现在,我还能怎么做?】 恍惚中,奈奈落入了一个冰凉的怀抱里,淡淡的香气在她的鼻尖萦绕不去,明明应该是春天的时节,却让她感受到了夏天的温暖。 一双手温柔的安抚地抚摸着她的背脊,声音温柔得近乎悲伤:“不是的哦,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事情,还有人的吧,还有人在等着你、守护你、希望你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你已经没有能够支撑你坚持下去的意志了,请想想那个在等待......不,在救赎你的那个人,他就是你坚持下去的意义。” 谁......?谁还记得自己? 【小楠......】 似梦似幻的朦胧中,她想起了一个名字。 在长久的、快要把她逼疯的七日轮回里,从最开始的日日想念哭泣到最后封闭自我里渐渐远去的人,那个粉色头发的少年。 只对她一个人温柔的少年。 可是奈奈却忽然委屈得想哭。 【说好的来找我呢,小楠真是大骗子!】 可是她心里也是知道的,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阻碍了他,齐木楠雄绝对是会后脚跟就到的。因为、因为那个人、那个少年,是不对对她置之不理的,他最宠她了。 如果他知道,他怎么会舍得让她一个人在七日轮回里不停的重置、重置,而无法逃离这比地狱还可怕的地方呢。 奈奈趴在审神者的怀里哭了很久,从一周目开始就不曾这么嚎啕大哭的她,在长久的现在,想到那个面瘫却温柔的少年,会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今天的聚会就这么结束了,最后奈奈是被骨喰藤四郎抱回去的,离开的时候他看到三日月宗近站在不远处,有些愕然的微微睁大了眼眸。 第一次,三日月宗近收敛起了脸上的微笑,即便是在受伤的时候都在豁达地笑着的千年太刀,这一刻流露出并不似刀剑付丧神的冰冷,那是一种,比起月色更清冷、更悲伤,苍白到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的痛苦。 再一次清醒过来的奈奈,终于恢复了理智,虽然在这么长的周目轮回里改变的性格没办法这么快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但是总算是有了一丝活力,有了一丝光芒,不再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她看着窗外的即将落下的夕阳,暖橙色的光辉不知怎的就让她想起了每周目最后一日傍晚几乎被鲜血染红的天空。 【一直以来,是我想错了。萤丸也好、那些付丧神也好,花酱也一样,他们的目的都不是活下去。】 就像是小楠在守护她、肯定也一直在救她一样。 【萤丸想要救赎他的主人也痛恨伤害了他的主人的付丧神们;付丧神们想要留下审神者、却做错了事情,醒悟后也想要救赎他们的主人,但依旧深陷与轮回的痛苦,所以每天晚上出现的是他们机械重复轮回而产生的执念;花酱想要救赎萤丸和付丧神们,就算已经不存在于世间却依旧告诉我‘罪应当原谅’。】 傍晚里最后一抹暖橙色的余晖已经陷入地平线之中,一轮澄澈的圆月高挂在天幕之上,地上铺上了一层月牙白色的光晕,却并不冰冷。拨云见月,繁星满天,七日里从未有过的美丽夜色让人无法转移目光。 【所以‘救赎’,才是所有人的愿望。】 奈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伸手推开了房门,身后是寸步不离的骨喰藤四郎和小夜左文字。 黑色的双眸注视着站在庭院之中抬头看着夜景的付丧神,宛如月神降临的青年美丽得不似真人,也确实不是人。 “三日月阁下。” 三日月宗近转身,带着新月的眼眸静静的注视着眼前的女孩,一眼就看出了她此时和平时的区别,若说平时像一根紧绷得随时都要断掉的弦,现在有了坚定的目光啊。 周边房屋投下的阴影将他的影子都融入了夜晚中。 “哈哈哈,年轻......真好啊。”他叹息, 总是这么容易因为一件事而低沉,总是这么轻易因为一句话而重燃活力,总是这么......温暖,让冰冷的刀剑都因为这如太阳一样耀眼的光芒而趋之若鹜、奋不顾身。 人类就是这样......让他们又恨又爱的种族。 “三日月阁下,萤丸告诉我,你们是可憎的、可恶的、可悲的。”奈奈看着那轮新月,以及被无视掉的压切长谷部瞬间变得凶恶和紧绷的表情,然后话锋一转,“可是我的朋友,花酱......98次,每一次的最后,她都告诉我,‘罪应当原谅’。” 那双黑色的、却宛如缀满星光的眼睛里折射出的光芒,像是在拷问。 “您认为呢?” 三日月宗近再度抬起头看着这无数个轮回里都不曾见过的美丽景色:“小姑娘,你看,这夜景是不是很美丽?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了,这时候要是有一杯茶就更好了。”他微笑,脸上却带着释然的放松,“姬君真是温柔啊......那是比宁宁夫人更包容一切的温柔。” 就算知道了他们因为嫉妒而恶意让萤丸在战场上碎刀,她只是悲伤的看着他们,却不责备一言。就算是独自一人前往战场带回萤丸、自己也因此而死去,也执意要以灵体之身归来,执意救赎已经暗堕成鬼的他们。 明明她无需承担这些的。 他们不过是她途径的一处衰败又散发着恶臭的废墟,哪里配她的真心以待? 瞧,所以最后是她最爱的、陪伴着她一路走来的刀剑粉身碎骨只余残破的意识和看不出形状的本体,充满恶意的诅咒着他们在最后七日的轮回里品尝痛苦、直至悔恨;她自身也献祭了生命甚至燃烧着灵魂,在这孤寂的、长久的、黑暗的、可怕的轮回里照亮他们丑陋的内心。 陆陆续续清醒过来的大家,有的接受不了而崩溃了,化为夜间野鬼执意完成生前恶意的执念,吞下恶果忏悔着过错、愧疚着的他们试图救赎同伴、救赎萤丸、救赎审神者,却碎在夜间同伴们的围剿中。 同伴的鲜血摧毁了他们的理智,漫长的时间腐朽了他们的骄傲,但是最后这些都成为了借口,他们只是无法面对自己的过错,无法捂上双眼继续走下去,只能放任执念在夜里疯狂,任由愧疚在白日里沉淀。 不断地有新的血染上这片土地,痛苦一周目一周目的叠加,在这个鬼蜮里到底染上了多少无辜人的血他们已经数不清了。 终于等来了另一个同样有着太阳光芒的女孩,被困在重复的最后七日里挣扎的他们无法提供更多的帮助,看她跌跌撞撞的朝前走,光芒从耀眼到微弱,再从微弱到再度发出耀眼的光芒。 “是啊,花酱真是温柔啊。”女孩轻轻点头。 三日月宗近偏过头,发间的金色流苏垂在他脸颊旁,有种不似人间的美丽。 “您也很温柔呢,小姑娘。” 然后他哈哈哈的笑了一下:“怎么说呢,既愧疚又骄傲呢,贪婪、遗忘廉耻、不知感恩的我们,和这么温柔的你们,生活在同一片天地里。” “三日月殿!”一直被无视的压切长谷部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可、可是......”褐发的付丧神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我、大家想一直、一直和主公一起生活。” 三日月宗近抬手摸了摸褐发打刀的头发:“就算是老爷爷,也累了呢。” 他们什么时候离开,奈奈并没有在意。 她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曾有一个周目里,明石/国行再次问她: “别做多余的事情,活着不好吗?” 啊啊,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了? 那时候,浑身浴血的她抬起脸微笑。 当然是——活着是很好啊,可是我......宁愿要真实的痛楚,也不想要虚假的活着啊! “大家都一样呢,三日月阁下。” 随着她的一步步踏出,身后的本丸逐渐化为虚无,前方是一片战场,并不黑暗的战场上,到处可见的残垣碎刃,却漂浮着一群萤火虫,明明不是夜晚却看得清绿色萤火。 “你来啦!”活泼的少年音,与最初听到的嘶哑又苍凉的声音已经不一样了。 “有好几次我都以为你要到不了这里了呢!” 奈奈沉默了一会儿,回想起自己状态并不怎么好的某些周目,然后开口问道:“你还活着吗?” 那道活泼的声音瞬间安静了下来,一会儿之后他开口:“不哦,在用自己的力量交换了永远循环的七日幻境之后,我就彻底死了。是在这些萤火虫支撑着我最后的执念了。”他的声音很温柔,“但是主人她被我保护得很好哦!” 萤火虫们聚集围成一个圈,从土地中间,渐渐聚集起的一团温柔的灵光,温柔的、强大的,一如那个少女审神者。 带着小孩子式的炫耀,和孩童似的天真。 奈奈忽然觉得很悲凉。 【罪应当得到原谅。究竟谁有罪,谁又是恶呢?】 萤丸因为被嫉妒而碎刀在战场上,最爱的主人因为救他而死亡,他因此而惩罚那些害了他们、摧毁了他们原本平静幸福未来的付丧神们永远徘徊在死前七日是恶吗? 付丧神们嫉妒萤丸害了萤丸,枉顾审神者的好意导致了审神者的死亡,在无限循环的时光里不断忏悔痛苦是罪吗? 花酱生性温柔,怀着博爱的心灵,为救赎他们而来,却不想害怕再次付出信任的付丧神们生出妄念,导致最后身死魂消。 可她仍然心怀仁慈,仍相信世界光明将至。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将那团小心翼翼被托举着的光团交到奈奈手上之后,那些萤火虫渐渐散去了,应该说是,渐渐地消失掉了。 像是遭到了什么剧烈的撞击,这方世界开始晃动起来,连现实与虚幻的界限都模糊了起来——快要碎掉了。 “啊,时间快到了呢。”那个不知道模样的大太刀付丧神如此说道,“这个鬼蜮要碎掉了,外面有人在等你呢。” 话语中透露着一种“真好啊”的感叹,莹绿色的光点随着世界化为黑白的斑驳碎片渐渐变少。 奈奈沉默的捧着光团,站在晃动的世界里纹丝不动,轻声问道:“那你呢?”已经化为短刀和胁差的两振刀挂在她腰间。 “我?”他有些诧异,还在徘徊中的最后零零散散的萤火在奈奈周边晃了晃,似乎是在疑惑她怎么会问出这么一个天真的问题,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当然是消失啦!这个鬼蜮是以我本身的执念形成的,鬼蜮碎掉了,我自然也要消失了。”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奈奈回答,一点萤火飞到奈奈眼前,好似在认真打量她,半晌才惊讶的呼喊:“哎哎哎?你是在可怜我吗?我把你困在这里这么久哎,你不应该恨我吗?” 恨吗? 说不上吧。 可怜? 也并不是。 只是觉得悲凉罢了。 “诶嘿嘿~”他好像很开心,确实也是值得开心的,“我可是成功保护了主人呐!再见啦,可爱的小女孩!主人就交给你啦!” 这一振萤丸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掉了,完完全全的。 随着最后一点荧光湮灭成虚无,整个世界都破碎了。 “奈奈——”一声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来,然后是大力将她扯过去,撞上一个还并不算太宽厚的胸膛上。 久违却熟悉到了骨子里的气息将她包裹着,让她颤抖几乎崩溃的心有了着落之处。 她脑袋嗡嗡作响,回到现实的恍惚因为并没有脚踏实地而没有真实感,可是这个人、这个人的温度......这么的真实。 【所以......是真的吧,我......真的回来了。】 “找到你了。” “嗯。”她用力将自己埋入少年的怀里,任由泪水静静涌出,压抑到没有一丝哭声泄露出来。 浸入衣服触碰到皮肤上灼热到痛的湿润,让他的心都要燃烧起来。 看到用心呵护的女孩变成这副沉默又孤独的模样,齐木楠雄根本是心疼到想要将这个让她伤心的世界毁灭掉的程度。 可是他不能。 “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