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过年了 其余宗门世家纷纷赶到玉京门,原本飞雪漫天、颇显寂寥的玉京门,顿时多了许多人,看起来也热闹许多。
倾云台上也十分吵闹 简直像办了个幼儿园 池先秋养着个孩子 个孩子都围着他转 一刻也不肯离开。
狼崽子的修行遇到了瓶颈,好几日都卡在一个剑招上破不了李鹤倒是没什么事做,池先秋布置给他抄的书 他一个早晨就能抄完,然后就拉着池先秋去玩儿。
那只新来的小混沌不会说话 也看不见、听不见,整个人看起来很是孤僻 默不作声地像个小尾巴跟在他身后 只有池先秋点点指 他才会上前。
池先秋有时候会想,他化作人形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池先秋并没有收他为徒。他们之间只有用指点心的简单交流 “你要不要做我的徒弟” 这样长的句子 池先秋尚且不知该如何表达。
再者,小混沌五感不通,大约连师尊是什么也不知道,池先秋想等他看得见、听得见的时候再说。
还有一点,他是承了池风闲的缘才化作人形的,池风闲大约只是临时把他放在倾云台。池先秋还不知道池风闲会不会收他为徒。
如果会的话 他就要多一个小师弟了。
每每思及此处,池先秋总是觉得心里闷闷的。
这么多年都是他与池风闲师徒二人,他不想让池风闲多收一个徒弟。
他好像是个很霸道的徒弟,也是个很独断的徒弟。
明明自己这阵子收了好几个徒弟,却不准池风闲再多一个。
他不狡辩,但他确实不喜欢。
这天夜里,几个徒弟围坐在火炉边,池先秋正给他们念经书,几个徒弟或听或不听,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几个徒弟的目光是在他身上的。
念了大半本书,池先秋又翻过一页,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他停下动作,回头看去。越舟起身:“我去看看。”
他上前开门,门外呼呼的冷风声更响,一个人影站在门前,瞧得并不清楚。
越舟看清来人之后,抱拳作揖:“乔师伯。”
正是乔决明,他拄着竹杖,站在门前,肩上还有些碎雪。他朝里边“望了望”,唤了一声:“先秋。”
“诶。”池先秋随将书卷合上,交给狼崽子,掀开盖在腿上的毯子,就要下地,却被迷迷糊糊的李鹤抱住了,他只好重新坐回椅子上,“怎么了?”
“你来一下。”
“好,这就来。”池先秋应了一声,刚要推开李鹤,却又被他抱住了腰。李鹤就要睡过去了,大约是下意识抱住他的,池先秋看了他一眼,只好道,“你先进来吧,我把小鹤送回房间。”
他吩咐狼崽子和小混沌都回去睡觉,然后抱着李鹤下了地。
将李鹤送回房间,才把人放在床上,他就醒了。
小鹤用“鹤翅膀”揉揉眼睛,拽住他的衣袖,黏黏糊糊地说话:“师尊,你去哪里?”
“乔师伯找我说话,我去一趟就回来。”池先秋拿过床榻里的毯子,给他裹上,“你先睡。”
李鹤不放心地嘱咐道:“师尊不许去师弟和小混沌那里睡。”
小混沌倒是没什么,主要是李鹤和小狼崽。他们两个一定要和池先秋一起睡,但是又绝不肯和对方分享。池先秋前一阵子常常半夜转移阵地,前半夜哄李鹤,后半夜哄狼崽子。有一回李鹤半夜醒了,就不肯干了,一定要以师兄的身份让狼崽子把池先秋让出来。
后来池先秋也没办法,想起自己从前在医院病房里看过的电视剧,给他们两个刻了牌子,每天晚上都翻牌子。
公平公正又公开。
今天翻到的就是李鹤。
池先秋看着他漆黑的眼眸,无奈地点点头:“师尊知道了,保证马上回来。”
听见他做了保证,李鹤才肯松开让他走。
池先秋轻轻脚地离开房间,狼崽子和小混沌都已经回各自的房间去了,楼下越舟正将火炉里的炭火拢起来,好让炉子保持客厅的温度。
池先秋让他也早些睡,乔决明站在门边,小声道:“先秋,我们出去说话。”
“好。”
两个人一同出了门,池先秋将门掩上。乔决明以竹杖点地,在雪地里摸索着,往前走出一段路,才停下了脚步。
池先秋扶着他,两个人靠着一棵古树坐下。
“怎么了?”池先秋问,“这么晚还过来。”
乔决明并不回答,只是从怀拿出一册书卷,翻到某一页递到他面前。
四周阴暗,池先秋的指尖抚过每一个字,以灵力感知内容,静静地将那一页字看完了。
他眉心一跳,心疑虑陡然升起:“决明?”
乔决明微微点头:“如你所见。”
池先秋皱眉,按在膝上的忍不住握紧了。
乔决明道:“那日从你这里回去之后,我就在查找小混沌化形的事情。你方才所见,是一本上古书卷,我托留守在太和宗的师弟帮我找到的。”
他继续道:“我没有找到小混沌化作人形的相关记载,但是越了解这种东西,我越觉得你留他下来,实在是不妥。”
“他名为小混沌,是因为他与上古凶神混沌相似。万千年前天地未分,世间充塞着混沌之气,混沌借此而生,因混沌不清、没有实形,故称混沌。”
“混沌并非天下至邪之气,混沌远比至邪之气要复杂。”
“而后天地既分,清浊归位,混沌之气尽收,混沌成为神界凶神。据传小混沌就是他遗留在人间,未随他回归神界的微弱气息。”
池先秋迟疑道:“所以你觉得……”
“我以为你不该再把他留在身边,他如今尚未长成,五感俱封,窍未开,我也不知道他长成之后会如何,会不会成为另一个凶神。”
池先秋不语,撑着头思索着:“可他若真是混邪,我师尊修习剑道,真气至纯,他如何借我师尊的气息……”
他缓缓地住了口。
“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第二件事。”乔决明道,“我身为小辈,不该擅自揣测长辈的事情,但毕竟事关重大,还是你的师尊,这几日我思来想去,还是想来告诉你一声。池掌门近来修行可能不顺。”
池先秋想了想,还是选择宽慰他,也宽慰自己:“不会的,我师尊不会有事的。”
前世池先秋自己虽然过得不怎么顺坦,但他一点儿也没让自己那些事情打扰到池风闲,池风闲还是安安稳稳地飞升了。
池先秋想着,应该是最近他的事情打扰到了池风闲。特别是那天夜里,顾淮山和他在一块儿,顾淮山对他拉拉扯扯,还被池风闲看见了。偏偏池先秋前阵子还扯谎,说顾淮山暗恋他,实在是解释不清楚。
或许就是因为自己的破事太多,才惹得池风闲这阵子心绪不宁。
他往后不拿这些事情去麻烦池风闲,应该就没事了。
乔决明也不好在背后多加议论,也便没有再开口。
池先秋又道:“小混沌的事情,我还是告诉师尊一声,请他定夺。”
“也好。”乔决明顿了顿,“我今晚来找你,还有最后一件事情。”
“你说……”
池先秋话音未落,忽然有个人从身后扑到他的背上,把他吓得一激灵。
他回过头,李鹤穿着单衣,搂着他的脖子,毯子就落在脚边,沾着雪花。
“师尊……”他嘟嘟囔囔地唤了一声,然后把脸埋在池先秋的颈窝里。
池先秋叹了一口气,见他这副可怜的模样,终究不忍苛责。只是抽出,拾起毯子,掐了个清洁咒,再给他披上。最后把人抱到自己身边,掌心放出暖意替他暖着。
李鹤就挨着他坐着,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不是让你在房间里等着吗?”虽然不舍得骂,但装装样子还是要的,池先秋抬打他的屁股,“怎么又跑出来了?”
李鹤怯怯地看了一眼乔决明,大约是觉得在外人面前,被师尊打屁股有点丢脸,“唔”了一声,就抱着池先秋的胳膊,也不回答,只是挨着他。
见他如此,池先秋也不再说什么,复又看向乔决明:“最后一件事情是?”
乔决明朝李鹤那里转了转头,池先秋了然,抬把李鹤的耳朵捂住。
“可以了。”
“最后一件事情,有关你的大徒弟越舟。”
“嗯?”
“你让我替他看诊,我当时看过他的,他上的伤疤十分古怪。”
“怎么了?”
“他对你是怎么说的?”
“他说……是火烧的。”池先秋回想着那时的情形。初见后不久,他就问起越舟脸上的面具,越舟便把双给他看了,“他说是自己很珍贵的东西掉进火里了,所以伸去捞,被火燎成这样的。”
乔决明眉间一片郁色:“这一点他倒是没骗你。”
“如何?”
“他上那些伤疤,确实是被火燎的,却不是一般的火。”乔决明拿起竹杖,在雪地上划出几道线条,“伤口虬结,呈毒蛇团绕状,蛇吐信子,复又虬结,一重一重不曾断绝”
乔决明语气微冷,下了定论:“不是寻常烧伤,他是被地河冥火所伤。”
修真界修士寻道,以求长生不老,也曾有实力深厚的修士离魂出窍,探究死后世界。
据说冥界地府四周有地河围绕,便如人界的护城河一般。地河虽名为河,却与水无关,相反的,河道之是熊熊火焰,火舌舔舐如同毒蛇吐信,浓烟遍布,令人不得近前,稍稍靠近,便是连眼睛都睁不开。
人死后魂魄须淌过地河,才能抵达地府。
心无杂念,至真至善的魂魄过河,如履平地,毫无阻拦但若是生前作恶多端,死后仍斤斤计较,贪恋俗物,困于情六欲的魂魄,执念愈深,过河时经受的苦楚愈大。
乔决明道:“这也是我请留守太和的师弟查到的,你那个大徒弟上的伤疤,说明他去过地府,至少去过地河。他的脚上也有这样的伤疤吗?”
池先秋想了想,有一回在后山,越舟淌水给他捉鱼,当时他脱了鞋袜。
他摇头:“好像没有。”
“这就是最古怪的地方。就算他是淌过地河、从地府回来的,为什么他的伤疤会在上?他脸上面具遮掩的地方,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伤疤?他究竟在地河做了些什么?”
池先秋轻声道:“他伸去捞……”
他还是不自觉信了越舟的说辞。
“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才能一路漂到地河?他为什么会有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