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领命去了。
这会天色临近傍晚,一天的热气还没完全褪下,房间里便供了炭盆,烤得整个屋子都热烘烘的,仆役进屋不过一会就满头大汗,然而就算这样,裹在厚棉被里的俞礼依然冷得发抖。
俞礼盯着头顶的床帐,意识恍惚,浮浮沉沉如滔天巨浪里的小船,用力挣扎才能不被淹没。原来这个身子比他以为的还残损,五脏六腑都好像腐烂了,只剩下外表美丽的躯壳。
迷糊中好似有人在喂他药,喂了又溢溢了又喂,反反复复,随后像是谁看不过,一把抢过碗猛灌了一口到嘴里,然后再抵着他的嘴一点点渡了过来。
俞礼呛了下,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他已出了一身汗,发丝凌乱得湿透在身下,不知是药起了作用还是睡了一觉的原因,身体轻松了许多,俞礼有种从鬼门关逃回来的错觉,侧头一看,商炽正坐在桌前,以手撑着头假寐,桌上摆着本书,正是他昨日带来的《善民策》。
俞礼静静看了商炽一阵,他总觉得小暴君在他面前上展现的情绪更真实,有外人在的时候,商炽一直沉着脸,就算不说话也能让人心惊胆战,根本猜不出他心里想的什么。
或许是因他是个瞎子的原故,商炽才不屑于伪装,在俞礼面前难得能放松些。
那要是哪天商炽发现他是装瞎,窥见商炽不为人知的一面的自己,会不会被这暴君剜了眼睛,变成个真瞎子?
俞礼吓得咳了一声,小暴君猛地睁开眼,立刻握住桌上的长剑,周身杀意凛然,似乎还没回归神识,神魂处在战场的厮杀中。
俞礼心跳加速,赶紧收回视线放空双眼,喊道:“刘常,我渴了......”
商炽看了他一眼,起身倒了杯水递到俞礼手里,在商炽静静的注视下,俞礼心惊胆战地喝完水,正想干脆蒙头继续睡算了,就听商炽道:“你就没怀疑过,为何身体这般弱,连御医都查不出原因?”
俞礼怔了下,摩挲着手里的白瓷杯,道:“可能是自小落的病根,小时候的事我都记不大清了。”
“刘常等下会来接你,你先睡着吧,过几日搬回你自己府里,本宫自会向皇帝禀明。”
俞礼自然巴不得搬走,经过几次死里逃生,他觉得有句话说的很对,距离产生美。商炽周身笼罩着一层阳光都照不进去的阴云,暴君的雏形已成,反正一时半会而改变不了,须得用古人的书籍徐徐感化。
商炽拿过他手里的碗放到桌上,踱步往外走,走至门口停了许久,俞礼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的背影,提心吊胆的等待下,却见商炽又折了回来,拿起了桌子上的那叠书。
那是俞礼昨日带来的,都是些关于如何做个明君的策论。
“我不走。”俞礼出声对着虚空处道:“少师是太子身边最亲近的人,无论我此前如何,今我为少师,被你称了一声师父,往后你都可以信任我。”
去他的徐徐感化,没倾尽全力试过怎么知道,商炽不能当个好皇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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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商炽床上又躺了半日后,刘常赶来火急火燎地把他接回了自己院里,从俞府来的一群人忙上忙下,生怕自家主子遭了罪。
俞礼心神俱疲地躺在床上,麻木地被刘常一碗接一碗得灌药,正想着要如何把商炽的正能量值加得更高,刘常不知想了些什么,先是红了眼眶,给俞礼喂第二碗药的时候,居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俞礼满脸疑惑,他莫不是命不久矣了。
“你......怎么了?”刘管家哭得俞礼心惊胆战,左思右想自己最近的精神状态和身体情况,不应该会危及到生命自己还没发觉吧。
“没什么,让主子见笑了。”刘常抹了把眼泪,俞礼心还没放回实处,就又听刘常道:“主子可有什么愿望还没实现?”
“......”俞礼心头一咯哒,战战兢兢道:“我心无所求的倒是没什么愿望,到底怎么了?”
“没事,就是问问,”刘常心里难受得紧,他是自小看着俞礼长大的,俞礼要进京任职,他二话不说就跟着来了,就怕别的人照顾不周让小主子委屈。
小主子遭了太多罪,已经再遭不起了,应该舒舒服服得活下去,却终日泡在药罐子里,还因这双眼,连远点的地方都去不得,如今又被太子折磨得差点丢了性命。
刘常越想越难受。
“主子,你好好休息,想要什么跟奴说,奴拼了老命也得给你送来,这些日子别管朝廷上那滩浑水了,吃点好的,等身体养好了,咱回江南去,还是江南的水土养人。”
刘常通红着眼眶,收了药碗,给俞礼掖了掖被子,便拉上门出去了。
余留俞礼目光虚浮地盯着床帐顶子,彻底慌了,开始胡思乱想,他这一病究竟还有几日可活,刘管家说回江南,还说水土养人,是已经跟他父母商量好要把他葬到江南吗?
这会估摸着陵墓的位置都在挑选了吧。
俞礼脸上浮出一瞬的空白,随即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绝望地想:他快要死了,可商炽的正能量值才只加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