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悲恸之时,清晰地知道自己失去了人生的指路者,也失去了再战高考的机会。
在姜世恒的平生经历中,于大哥的英年早逝,是他所经受过的最伤痛的遗憾。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从于明军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尤其是在于明军的姐姐疯癫,老父中风瘫痪以后。
虽然后来他负担起了于父于姐的生活,可是看着老人晚景的凄凉,却时时想着,如果于明军没死,如果于明军还有一个弟弟,他们这个家又该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所以,姜新棉在读老姜同志写的那部小说时发现,老同志在尊重事实的基础之上,对于家的惨状进行了一定弥补:他给于明军创作出来一个弟弟,于明强。
所以,姜新棉这是穿书了!!!
穿进了她爹写的那部被她诟病的自传体小说里。
所以,这个世界跟她经历过的那个世界,并不是完全重合的。
这事儿闹的,还真是魔幻啊!
姜新棉正深陷震惊而无法自拔,外面院门一响,于明军挑着两只空桶回来了。
姜新棉透过窗户看见男人走到压井边又去压水。
他的肤色本来就有些深,刚经过前段时间麦收的洗礼,此时他的胳膊和肩膀都被晒得黝黑,整个人也更显健壮,他握着井杆压水的手臂尤显粗壮结实。
望着他结实的手臂,姜新棉的脑子里就浮现出了老姜同志在小说里描述的那个画面:
“我们赶过去时,他已经不行了,脸趴在方向盘上,两条胳膊都被卡在那里,稍用力一拉,晃悠悠的,已经彻底断掉……”
莫名其妙的,姜新棉的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
她擦擦眼泪,默默想着,“此时距离这个男人被炮灰,还有两个月……”
……
姜新棉从屋里走出来,看见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晾着两件衣服,一件白色的的确良衬衫,一件军绿色的军装裤。
此时这两件衣服都已经被熨烫平整,挂在那里散着水汽。
这个年代,这样的一身,那是相当体面的。
别人家姜新棉不知道,她反正知道老姜同志青年时期的家境穿不起这样的衣服。老姜在小说里就明确表示过,他特别羡慕于明军的这一身。
这样的衣服,即便买得起,也不是天天都舍得拿出来穿,那得是比较重要的场合,比如说颁奖啊,致辞啊,相亲啊……
于明军挑了两桶水又要走,姜新棉叫住他,“于明军。”
男人驻步,回头看她。
她走下门台,看了一眼那件白衬衫,问他,“今天,你是不是要相亲?”
他不瞒她,“是。”
她听完,眉毛一皱,小嘴就嘟了起来,“可是,咱们俩,还没正式解除婚约呢。”
于明军看她一眼,就把扁担放下了,“你什么意思?”
姜新棉抿一下耳边碎发,微微一笑,“聘礼是都退回来了,可是,你平时送我的那些礼物,还都没退呢。”
“哦,那就尽快退吧。”
姜新棉,“……”
男人说完,又挑起了扁担。
“于明军。”她又叫。
于明军挑着扁担站在那里,“想说什么,一次说完。”
姜新棉笑一下,走过去,“我是想说,我现在,不想跟你退婚了。”
于明军,“……”
“我去省城,其实并没有找什么苗知青,而是,去,去开开眼界……”
这理由,她都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所以,”她慢慢抬起眼睛, “你还,要不要我?”
姜新棉知道这要求很渣,可是,时间紧任务重,她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所以,赌一把吧。
姜新棉眼睛大,眼睛里含着情绪时,对面的人看着分外真切。
于明军看着她,嘴唇一动,还没说出话来,院门口自行车响,于满塘载着一个老太太进来了。
于大姑一看见她大侄儿还跟姜家闺女挨得那么近,脸色一下就沉下来了。
老太太拉着于明军的手把他往外推着,“军子,你去浇菜,这边有我和你爹呢。”
于明军又看了姜新棉一眼,就被推出去了。
于家大姑对姜新棉还算客气,“姜家闺女儿啊,咱们好合好散,以前的事我们也不追究了,那都是因为你们没缘分。一会儿呢,军子就要跟梁家姑娘相亲了。你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自己走了吧。”
姜新棉安静听着,听完才问:“是跟梁秋云相亲吗?”
“对,就是梁寨村梁家的闺女梁秋云。”
老太太说完,冲站在一旁的于满塘递了个眼色。
于满塘连忙跑进屋里,拿出了婚礼前男女双方交换的庚帖。
老太太接过来,递给姜新棉,“上次你们家来退聘礼时太仓促,也没来得及把庚帖还给你家,今天正好,你自己拿走吧,省得我们再跑一趟了。”
姜新棉接过了那张鲜红的庚帖,上面用黑色洒金的毛笔写着女方的生辰八字。
她突然发现,这位小姑奶奶的生日,跟她竟然是同月同日同时。
她把庚帖折一下,装进了口袋里。于家大姑把她客客气气地送出来。
姜新棉的脚还疼着,她一瘸一瘸地走下于家胡同的高坡,回头再看,于家屋后的菜园里,已经不见了于明军的身影。
此时,他应该已经换上了那身白衬衫军装裤,正满心欢喜地等待着梁家姑娘的到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