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时代我没有谈过哪怕一场恋爱,但最近在朝露的影响下我开始看一些言情小说。大部分小说一开场男主就已经对女主情深不寿,后续的剧情要么是女主作来作去,要么是解释之前女主之所以离开男主的惊天大秘密。 我非常欣赏男主们的一点,是他们对自己的爱都有信心、有毅力,够果断也够勇敢。他们总能很快明白自己的真心,而女孩子总是犹犹豫豫,无法取舍。 作为一个正常的十八岁少女,我对恋爱也有过美好的想象。 我心中的爱情不是长期观察之下的权衡利弊,不是比较他的缺点和优势后做出的一个决定。爱情应该是偏执莫名却油然而生的狂热,是一朝照见而突起的深情,用常理解释不清。 所以——我是不是真的很喜欢薛正呢? 这段时间我一直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而结论是:我对他的喜欢或者不喜欢都不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任何影响,所以为什么不呢?更何况喜欢他的年轻女孩子不知道有多少,多一个平凡的我也无足挂齿。 道理显而易见,我劝服了自己。 自那起我开始心安理得地爱慕着一个人,但并不希望让他本人知道。 这么说可能有些自恋,但我觉得,我身上总有些吸引优秀的人的特质。从小到大,我的好朋友都是学校里的明星人物,无意中把黯淡的我也照得熠熠发光。苏莉和陈起元好像都挺喜欢我,朋友间的喜欢。我们几个形成了大学里的第一个好友圈。除了我和他们俩,还有陈起元在吉他社认识的沈慧和赵不凡,他们高中一个是师大附中、一个是外国语中学。我们都是本地人,五个人意外地很合得来。 薛正是陈起元信赖和尊重的学长,有时会进入我们的视野。但我不会自负地因为几次碰面就觉得自己和他很熟。 我克制着,希望自己的好感尽量不要外露。我深知这会给善良的他带来困扰,还会让我们整个小圈子都觉得尴尬。因为按常理来说,这种crush的感觉终有一天会褪去。单向的爱意不会长久,我的人生不会是一个关于暗恋的故事。 我没能深刻认识到,常理永远无法解释爱。 更何况,我们中文系的学生其实也很忙。 在那次聚会后,我倒是经常在食堂碰到陈起元,他们会直接过来拼桌一起吃饭,每周也一定会一起出去玩。我们的课表差距蛮大,工作日很难有空闲的时间,往往是你没课的时候我正忙,我休息的时候你满课。要凑在一起玩还是要等周末。 赵不凡是美术系的学生,人如其名的卓尔不凡。他是同龄人,但已经开始被杂志约稿,我自愧不如。他很善良地把我介绍给杂志社,我也接了一些编辑方面的兼职工作。 繁忙中我也会留出时间关注薛正,虽然他使用社交网络的频率并不高。 看李杰的朋友圈得知,他们建院出现派系矛盾,我想这肯定因利益而起,后来又愈演愈烈,几个副教授被挖出几桩学术丑闻,最后演变成整个学校的人心惶惶。 我快半个月没再见过薛正本人了,料想最近这么乱,建院专业课也繁重,他应该挺忙的。 虽然真人没有出面,但他毕竟还是货真价实的“校园风云人物”。通过他我才了解到,这六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稍稍挖掘一下,就找到了五个可以了解他的渠道。 第一个渠道是辩论队。 新一届辩论新生杯赛程缓慢推进中,这一周我们和法学院抽到了同一支签,辩题是观众朋友们喜闻乐见的男欢女爱类价值辩——“校园恋爱算不算真爱”。 我们新生一路笑着讨论,可回来后我们发现,整个准备教室弥漫着奇异的气氛,学长学姐们神情凝重,让人不明所以。 学姐何倩心有余悸:“上一届法学院新人太强了,去年对他们那场比赛最终得分五比零。我们差点没进复赛。” “就有两个人吧好像是,一个二辩一个四辩,一男一女,一唱一和的。”另一个学长回忆道。 “最强的那个是二辩,”领队拍拍她的肩膀,也回头来安抚我们:“放心,上届他们院最强新人,大一下就转专业到建院了,失去了他的法学院战斗力蹭蹭下降。不要怕,这种人五年难出一个。我看了他们院对自动化学院那一场,水平一般,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和同级队友感叹:“那还真是幸运。” 学姐笑了笑:“我还怕你们新生会遗憾,因为那个男生长得真的很帅。是姓薛是吧?” 我好像隐隐猜了些什么。 下一秒,领队把我心里的答案公之于众:“就是薛正嘛。现在已经不打辩论了,好像当上了院学生会副主席。” 欸,高中也是副主席,大学也是副主席——我促狭地想,不会这届主席又是他女朋友吧? 从那以后,我每逢讨论期间,一定小心翼翼把话题引向“学校其他院的优秀辩手”,或者是“文学院曾经的惨败”。我后来才了解,薛正其实打了几场新生杯就退役了,但仍然有人对一年前的惊鸿一瞥念念不忘。 以及,他在大学还没有谈过女朋友。 第二个渠道,是高中学校的贴吧。 公办高中不可能自掏腰包租服务器来运营一个BBS,所以贴吧就成了我们业余时间插科打诨水贴互黑的最佳去处。后来学校也在贴吧放一些官方认定的民意投票。扬高本来就以开放和民主闻名全省,我印象中最深刻的投票是“应不应该取消晨跑”——几乎全票通过。 毕业过后,我偶尔也会上上高中学校贴吧,怀念青春。一天我临时起意,在吧内搜索他的名字——结果居然有好几十条。 他在我们上一届的理科实验班念书,从帖子看来他们班的氛围相当的欢脱。男孩子多的班级总是阳气十足,我笑着看完了他们班开的几个“爆料”楼,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变态。我还找到了薛正的百度贴吧账号!虽然他已经一年多没发过言了。 帖子里展示着他们班一些细枝末节和琐碎的日常。他以前是班长和数学课代表;他很受学妹欢迎;他的表面性格还挺“老好人”的;他是物理老师的得意爱徒;他以前的女朋友,也就是曾经的校学生会主席叫傅祎雪,很耳熟的名字,像小说女主角。 了解这一切的成栩说女人真是可怕,我回答道:只是善用搜索引擎,离福尔摩斯还很远。 第三个渠道是——也许说来你也不会相信,是食堂。 好几万人的学校,会在茶余饭后议论他的人应该也不多,但我已经无意中撞见好多次。有时我排队望着陌生同学端着一份配色堪忧的饭菜走远,就能听到后面的男生或女生在讨论他。 什么全国结构设计竞赛啦,什么知名学者庞教授主动邀请参与项目啊,还有些专业术语我听不太懂。我对他的爱慕之情也渐渐转变成凝重的敬佩。一天有人问出一个问题:“既然他那么厉害,为什么会来我们学校?” 这也正是我一直以来好奇的。建院的分数对这个学校大多数学生来说都可望而不可即,但专业全国排名其实到不了前三。 ——薛正就是这样的人,优秀到让旁人觉得这个学校配不上他。 “就是老生常谈的‘高考失常’吧。他是从法学院转来的。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转建筑专业,当时他期末绩点好像3.9,学文科的能力也很强。” 女生更青睐于聊八卦。通过她们的讨论我知道了法学院有个大二女生在追求他,好像是他以前的同班同学,性格活泼,长得漂亮。但好像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吊’着别人的男生最渣了。” “说不定人家私下里拒绝了只是我们不知道呢?我觉得薛正学长看起来是一个正直的人,不会乱和女孩子搞暧昧的。” ——长得帅的好处可真多啊,光凭面相就会能使人心生信赖。 第四次是在篮球场上,那时我在和同学闲聊。 吃完饭后我带着几杯奶茶来慰问我们院死气沉沉的男生队伍。但好像来得不太凑巧,蒋天浩说:“薛学长吃完饭就回来了,我们再等等吧。” ——哪个薛学长?难道又是他?不会这么邪门吧? 朝露问道:“那你不吃饭啊?” 蒋天浩耸耸肩:“课间吃了几个面包,还挺饱的,没事。” 蒋天浩是隔壁对外汉语系的学生,也是我们院这届唯一健壮挺拔的运动类阳光男孩,不少女生对他芳心暗许、虎视眈眈,但我的室友朝露已经领先一步。目前两人正眉来眼去中。 我开口询问,这才知道蒋天浩是薛正的高中嫡系学弟,他们高三的班主任都是扬高物理组领头人瞿总,师承一脉。我们院其他男孩子练球积极度不高,他只好求助关系亲近的学长。 ——我靠,他真的无处不在。我内心的小九九快要藏不住了,露出一个短小的尾巴。 朝露私底下对我吐槽:“你们高中是看脸择优录取学生的吧?” 的确,就我目前认识的大学同学而言,长得好看的男生女生大多数都来自扬高。但也有可能是幸存者偏差。 我们这种从小到大在一个城市念书的小孩很容易碰到这种情况,高中同学是小学同学的初中同学,大学同学是高中同学的初中同学,初中同学居然是高中同学的大学同学。 和其他默默暗恋着薛正的女孩不一样,我和他共享同一个人际圈,很轻松地认识了彼此。但就也就止于普通校友这一步,见面点点头问候而已。 然而第五个渠道,我没有想到会是许星微。 我对她的印象很刻板,我承认。 她不是本市学生,没参加省城的中考,是靠邻县的扶优计划进的扬高。高三开始,许星微踩着最危险的分数线升入了实验班;高三结束,她靠着中等成绩进了C大商学院。她就是高考教育片里大肆宣扬的那类女孩,起点低,但自律,坚持,自强不息。但让我略感不适的是她偶尔言语里透露出来的对真情的不屑。高中三年,她几乎没回过家。我看得出她比同龄女孩更向往金钱,更现实一点。 但没关系,我和她的关系没有那么深,可以表面平和的相处。 她和高中时没多大变化,穿着运动服,戴着鸭舌帽,瘦小的身体背着黑色的沉重的大书包,那里面装着经济学大部头。一半的黑暗笼罩着她,一半的阳光却沐浴在她头顶,她艰难又顽强地向上生长。 可有一天她突然问我:“夏熠,你知道薛正学长吗?那天同校聚会,他好像就坐在你旁边呢。” “嗯……知道啊。”我不明所以。 她点点头,沉默地看向远方,我在一旁安静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本来想出省,去一线城市念书,见一见外面的世界。分数也是够的。”她慢慢地说道,“学长可以说是我来C大的原因吧。” 我心下一惊。 许星微的目光已经飘得很远,仿佛穿透我看向别的地方。 无论是谁,流露真情时总是动人。 “高二升高三的典礼上,他代表上一届的学生发言。你一定已经不记得了,但他那天说的话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她说的对,我压根不记得有这回事。我甚至都不记得有这场典礼——很可能那天翘掉晨会和林昭昭一起去吃水果刨冰了。 “不过,在这之前我早就认识他了。是这样的,我高二的时候成绩没你们好,在普通班读书,数学老师水平很烂,我又不好意思去问实验班老师题目。就跑到当时高三那层楼的办公室,去问高三的老师。现在想起来真的很好笑吧。” “薛正学长那时候呢,是再尖子不过的尖子生了,已经不用跟着班上同学上课了。他们班老师经常给他开小灶,我当时真的非常、非常羡慕。” “有一天,我照常去问问题,但老师都不在。他很热心地给我讲了一道导数。” 她顿了顿。 “对他来说,那道题,一定太简单了。” “现在我终于可以说实话,我没听懂。但我准备装做自己听懂了……”她回忆起从前,仍然觉得窘迫,“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但没有戳穿。为了照顾我的面子,说再告诉我另外几种方法……他把这道题讲了五遍。” “夏熠,高二的时候,每次大考完放榜,我连自己的都来不及去看,也要爬到高三那楼去看他们理科的榜。扬高竞争那么大,他可是从没考过十名以后的成绩,有三次是第二。他历次考试的分数我都记得,最高的那次692,全市第二次模拟,二零一五年五月份。他应该去清华的。” “你知道吗?那天他对着学弟学妹念寄语的时候,我在底下嚎啕大哭。当时班上同学都以为我是觉得自己能升上实验班,高兴疯了。他们都在嘲笑我,但是也很嫉妒我。” 过了这么久,许星微的眼神还是哀伤。 “可是,不是这样的。薛正他高考考得太茶经了,真的太差了……和他自己的真实成绩比起来,真的,说是一塌糊涂也不为过。我以为他会去复读的,但他没有。我当时难过得,都觉得无法呼吸了。” 我抱抱了她。 “可是他看起来却一点事都没有,一点也没提自己考砸的事情。笑呵呵地说自己在C大等我们,最后还说把运气都分给我们……他真的太好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仍然崇拜他。当时我摸不到C大的边,文科综合一塌糊涂……我一直以C大为目标,为了见到他。” “他说,直到最后一秒都不要放弃。” 许星微目光渐渐移回来,聚焦在我身上。 “夏熠,你和陈起元是不是关系还不错呢?我看朋友圈,他好像和学长走得很近,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可以介绍,就是……”她笨拙而紧张地挠挠头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喜欢他,我只是很尊敬他,很想认识他……想和他做朋友,想让他知道我也努力考上了C大。” 她到最后甚至有些哽咽。 “我知道的,我能理解。”我赶忙反握着她的手,她手上一层薄茧令人心疼,“有机会的话,一定会的。” 虽然我答应得很爽快,但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我已经好久没看到过他真人了,也许已经快一个星期。 如果这个星期还见不到他,我就、我就…… 我每天都去建院蹲点,去他寝室楼下散步,去骚扰陈起元。 我也很想、很想、很想见到他。 然而这个星期三下午,我和薛正在法学院和工程学院的交叉路口不期而遇,两个人都愣住了。 因为他西装革履,一丝不苟,可惜头发有点乱,额头微微出汗;而我戴着领结,规规矩矩穿着离膝盖五公分长度的黑色套裙和肉色丝袜,高跟鞋磨得我脚后跟疼。 装着整套正装的我俩在一大群穿着人字拖拿着洗浴用品往澡堂走去的学生中显得精致而drama。 他笑出了声,先解释道:“我刚实习回来。” 语调挺愉悦,我猜测实习体验会还不错。 我也笑着说:“我刚打完辩论赛。” “早有耳闻,你们院实力很强。” 我们默契地朝对方微笑,但或许我和他还不算熟人——我没有问他具体在哪家公司实习,他也没问我辩论赛最后有没有赢。 其实还想和他再多说些话,但好像也无话可说。我这种不会聊天的女孩只能等着薛正来结束这段对话。 可他却突然抛出两个问题,让人手足无措。 “你吃过饭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吃?” ——我吃过了。 ——吃了二食堂五号窗口的雪菜肉丝面。穿着打扮让食堂大爷误以为我是大四实习生,觉得我工作很辛苦,特地给我免费加了一两面条,为了捧场我很开心地吃完了。 ——我真的非常饱。 但三秒后,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还没吃,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