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镜靠在躺椅上,双手搭在一起取暖,梦呓一般地念道: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这还是他从父亲那里学会的第一首旧题乐府,还从一板一眼的父亲那学会了如何发气和扬声来唱这首乐辞。那日教他辨识星宿时,天气也像今日这般的好,没有一丝乌云,可以直视深蓝色的天穹,和闪烁其明的星辰。
那时候……
虚室得了一个手势,从暗处走到月光下,小心地为沈镜盖上一层毛披,说道:“大人,小心点冷,日落后便立刻生凉了。。”
沈镜应了一声,问道:
“府中的人都走了吧?”
“都走了。”
“东西呢?”
“……也都安排好了。藏书都放进密闭的箱子中沉湖,府库中的珍宝都也提前埋进了后院的假山下面。”虚室恭敬地将沈镜的安排一样样落实,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大人,您真的要?”
沈镜看着他微垂的头颅,视线一顿,落在更远处的皎皎明月之上。打断他:
“说起来,你和星微是跟着我的老人,但是你们俩的卖身契早就在大火里烧成灰了。严格地说,你们二人在十二年前,就已经自由了。”
“大人何出此言!”虚室急道,“这与那一张废纸没有什么关联!从老大人接我入沈府开始,我活着是您的人,死是您身边的鬼!”
候在一旁的星微也打破沉默。
“追随少爷是我个人的意愿,不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会陪您到最后的。”
她罕见地没有喊沈镜“大人”,而是和诸多年前,那个小小少爷把她从寒风灌进破洞的山野草屋里带上马车时喊了同样的称谓。
沈镜被他们俩围住。他的手垂落下来,最终落在了虚室的肩膀上。他面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却在两人坚定地眼神中败下阵来。
这是沈镜在九月里第十三次进沈氏祠堂。
祠堂是需要人经常维护和打扫的。而重修后的沈氏宗祠完全成为沈镜的一人之地,其中庶务他也从来不假手他人。
祠堂中供奉的歆香,带着某种不存于世的气味,沟通了亡者与生灵的两个世界。当沈镜跪坐在蒲团上,静静地看袅袅白眼升腾而起,逐渐盈满面前的世界,那些整齐摆放、又被他小心擦拭的灵牌中的人们好像又活了过来,立在他眼前。
沈镜谋划自己的死亡已经过了很久。他如约完成了因果世报,让杀人者自尝恶果如约将文君衍培育成合格的君王,让世家成为过去。而这计划的最后一环便是他的死去,最万众瞩目而至关重要的落幕,至此他的君主将真正脱离谁而独立,而世家最后的绽放也将迎来终结。
正如他当日对颜参所说的,救命之犬,终为害人之事。若是早早断了,何来诸多烦扰?
可当沈镜终于等到选定的这一天时,他却比过往的任何一日都要平静地接受永恒的死亡与鬼神同等存在,等到他死去,他或许能得到永远的安宁,在没有寒冷与痛苦地世界中永远沉睡,或许成为生者永远找寻不到的存在,与家人们团圆。
而不论哪一个,都比他孤零零活在世上,更令人欢呼雀跃。
他也将以最接近的姿态拥抱沉寂。
当下的沈府仿造旧制而建,园内大多是木质建筑,此刻无人的角落里,堆满了松香,只消一点火星,便能熊熊燃起。
沈镜的眼中映出窜动着的火苗。
他从那块、写着“沈镜”字样的牌位前一把举起长明灯,闭上眼睛,将它打碎在地上。
热焰包围了他,也包围了浸泡了火油的祠堂。
沈镜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任凭他如何清醒也无法摆脱的熊熊大火。
那与他想的一样温暖。
刹那便驱散了长达十二年的臆想的孤独。
而他再也不会,再也不能……
一个人走过寒冷的冬天了。
///总之关于如何写这章我已经想了很久了。前一章的末尾是最后的温情。
正之如“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
之前看到有评论说沈镜还不如死了来报复秦枕危的时候我就心里一跳。安排了秦枕危的离开,并且留下妹妹,可以让两个人相互扶持,是他对枕危的善抛下一切一个人独自死去,是他对枕危的恶。
江米是糯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