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蓝……”方行远伸手,去拉方蓝。
难得一家人坐在一起,难得有这样吐露心声的机会,方蓝索性说得更多:“爸爸可以为了做科研长期住在教职工宿舍,妈妈可以为了公司事务把家当成旅馆,哥哥可以从小到大自己选择留在国外,我为什么连考不考研都不能自己作主?我21岁了,不是12岁。”
吕若云难得开口:“蓝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方蓝打断她,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继续说:“做一个优秀的人真的好累啊,每当我付出全部的精力换来一点点成绩的时候,你们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否则配不上这么优秀的你们。”
方行远:“蓝蓝……”
就连方维松的怒气也平息了一些,他有些尴尬地盯着女儿,不明白离婚的事是怎么被她知晓的。
方蓝深呼一口气,体面地起身,说:“一家人难得团聚,就因为我放弃考研而兴师问罪?”
说到一半她又笑起来,“真的是……真的是……”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来了。
别墅外传来呼呼的风声。
方蓝忍着眼里的涩意,打开网约车软件,叫了一辆车。
随后才说:“我知道是因为五年前我犯的那个错误,导致家里慢慢变成这样的。我也不怪你们,是我的问题。我做错了事,我就得承担这个后果。但今天真的到我的极限了,我先回学校,行吗?”
尘封许久的伤口被自己揭开,方蓝疼得像被利刃剜心。
极致的剧痛,似乎同时带来极致的刺激。
方维松、吕若云和方行远目瞪口呆,甚至还来不及解释,就见方蓝已经起身,快步走向了门口。
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方蓝已经冲出了花朵枯败的院子。
在返程的路上,方蓝忍不住给佟一笑发了一条消息:“笑笑,我觉得我自己,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啊。”
不等回复,便关了机。
夜风萧瑟,方蓝眼里噙着泪水,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路行一半,她临时起意,对司机说:“师傅,先开去西江大学后面的堕落街。”
堕落街原本不叫堕落街,叫文曲街,取自“文曲星”一词。
十年前网络信息开始通畅之时,学生们发现好像每所高校附近都有这样一条美食酒吧一条街时,就跟风戏称它为堕落街了。
堕落街有一家学生常去的音乐餐吧,叫“久违”,颇有让人回味的诗意。每个整点都会有歌手驻唱,或摇滚或民谣,深得学生们喜欢。
方蓝看一眼夜光里“久违吧”招牌上红绿闪烁的霓虹,毫不犹豫迈步走了进去。
而佟一笑收到方蓝这条消息,已经是半小时之后的事了。
她顿时慌乱,迅速拨打方蓝的电话,却听到冰冷的女声提醒已关机。
画板和颜料都来不及收拾,佟一笑就往宿舍冲。
凭她对方蓝的了解,她知道这一句话里包含了多少自我否定与绝望。
只可惜,方蓝并不在宿舍。
佟一笑一时半会儿没想到能去哪儿找方蓝,但想试着去堕落街碰碰运气,又只好加速往学校外面走。
此时已是夜里八点。
佟一笑从校园主干道奔向门口时,刚好碰上和室友聚完餐的肖焰。
原本她想装作没见到,可迎面碰上时,却还是忍不住问:“哎,那个学弟,你没有碰到方蓝?”
看到佟一笑焦急的样子,肖焰顿时也紧张起来。
他迈步过来,说:“没有,方蓝发生什么事了吗?”
佟一笑担心方蓝,一时心直口快:“她情绪很不对劲,还关机了。”
肖焰飞快把手中刚买的日用品往丁三藩怀里一塞,说:“你们先回去。”
又回头看向佟一笑:“关机会不会是因为手机没有电了?”
佟一笑想都不想,答:“怎么可能?方蓝这么没有安全感的人,电量低于百分之五十就会要充电的,不可能没电。”
肖焰追问:“她情绪怎么不对劲了?”
佟一笑急着要走,又听肖焰没碰上过方蓝,便敷衍道:“哎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要去找她了,再见。”
肖焰挡住佟一笑,急切地说:“学姐,咱们留个电话行吗?我也去找方蓝,谁先找到就给对方说一声。”
佟一笑顿住脚,看到肖焰眼里闪烁的紧张,点了点头。
最后肖焰找到方蓝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久违”里桌桌爆满,年轻的学生们边吃美食边欣赏台上歌手的演唱。
恰好那时扎着一头脏辫的歌手在唱一首欢快的曲子:“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一瞬间烦恼烦恼全忘掉……我再也不能再也不要,委屈自己一秒……”
方蓝就着这首歌,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刚要去倒酒时,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方蓝抬头,见肖焰一脸风尘仆仆满脸焦急担忧,嗓音迷蒙地问:“你怎么来了?”
方蓝这一副自斟自饮自暴自弃的模样让肖焰心都快碎了。
话一出口是自己都没想到的严厉:“别喝了,跟我回去。”
两人拉扯,方蓝想拽回手。
不远处眼尖的服务生迅速拿账单过来,客气地说:“要走了吗,是现在结账吗?”
肖焰手不松,也不看服务生,只说:“结账。”
服务生语速加快:“餐费和酒水费一共三百六十六,点歌一共两千,共计两千三百六十六,零头抹去好了,两千三百六十块。”
肖焰右手抓着方蓝的手,左手从口袋掏出手机,扫了扫桌上的二维码。
随后他再一次注视着方蓝,嗓音低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