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外的议论声一瞬间淡去,只剩下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看着问楚一边向前走一边将宽大的外衣脱下遮住裴宁身上刺目的淤痕,然后蹲在对方面前,仔细替她整理好散乱的发髻,扶好珠钗,轻声道:“地上凉,起来吧。”
裴宁感受手腕上传来的温度,先是狠狠一哆嗦,猛地抬头,看见面前熟悉的脸庞,呆滞的双眼慢慢聚焦。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摸向自己的脸颊,刺痛感后知后觉地袭来。
这抹痛像是唤醒了身体某种记忆,她以为在昨晚已经流尽的双眼再此涌出泪水,一下模糊了她的视线,一股难以抑制的委屈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
她张了张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想说什么,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哭,声音嘶哑难听,就像是被砂纸狠狠刮过一样,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裴宁想唤一声阿楚,可嗓子肿痛,一用力都能尝到鲜血的味道,她感到恶心,忍不住开始干呕。
问楚看着裴宁扯着衣领蜷缩着干呕的模样,整个人止不住的开始发抖,慢慢抬手将人搂住,就像抱着一个满是裂痕的琉璃盏,丝毫不敢用力。
她以为光是从背后看裴宁就已经令人难过了,可当看到她脸上大大小小的青紫伤痕、红肿的脸颊、沾血裂开的嘴唇时,问楚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认错了,她认识的裴宁从小就精致漂亮的如同瓷娃娃一般,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在,阿宁,我在的,别怕。”问楚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说道,声音哽咽,看着她这个样子,甚至连一句没事都说不出口。
顾璲之赶上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样的一幕,高高盘着发髻的姑娘将哭得泣不成声的少女抱在怀里。
浅绿色外衣垂在两人脚边,那是他亲自替她挑的衣裳,浅绿色很配她,永远都朝气蓬勃的样子,这段时间,他已经数不清为她换了多少次药了,知道她削瘦,可褪去宽大的外衣后,更觉得她纤细易折,弱柳扶风。
或许不是的,她的脊背是挺直的,明明平时那么不着调的一个人,忽然在此刻迸发出了无尽的勇气,生生为她怀里的姑娘护住了一片遮风挡雨的天地。
顾璲之看着她温柔又坚定的眉眼,忽然有些嫉妒,即使知道她怀中是女子,可这种奇怪的感觉还是缚住了他的心脏。
裴宁缩在问楚怀里,哭着哭着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了,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掉。
身子不住发抖,觉得浑身都痛,没有一处不痛的,她无法回忆也没办法回忆昨晚的画面,就像是噩梦一般,她从来没有觉得夜晚如此漫长过,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可是真当第一缕曙光穿过窗棂时,她忽然开始害怕天明了。
“阿宁,有我在,你别怕。”问楚不厌其烦地说着,就像是没有看到身边还围着一群人似的,她讨厌他们,讨厌这里。
忽然,身后传来木门打开的吱呀声,不用回头都能想象那扇门有多厚多重,不然也不会发出那么令人作呕的声音。
门里走出一个身影,转身看向问楚,慢慢走近有些难过地唤了一声,“师妹。”
问楚感觉到怀里的人狠狠一颤,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视线从他手里的锦帛移开,轻轻开口说道:“师兄,又是你啊?”
“阿楚,我”颜离看着她忍不住念了念她的名字。
“师兄,别这么对阿宁好吗?”问楚很是艰难地抬头,硬生生从脸上挤出一抹笑来,眼里尽是哀求。
颜离右手紧紧捏住锦帛,问楚脸上那抹笑刺得他心口几尽裂开,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忍住眼里的痛意,缓缓展开锦帛,忽然被身后一只手抽走,下意识回头,疑惑道:“师弟。”
作水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深深回望了一眼坐在地上衣衫单薄的姑娘,眉头轻轻皱了皱,说道:“你念她会恨你一辈子的。”
说完,作水展开锦帛,看清上面的字,面上有些不解,顿了顿才开口:“玉清宫逆徒裴宁,不顾师门多年教诲,自甘堕落,有辱师门清规......”
裴宁指尖颤了颤,虽然只听见一句双耳就被问楚捂住,可她还是不甘心,颤颤巍巍的抬手,将她的手掌扯下,就听见最后一句逐出师门。
她忽然笑了一声,随后声音越来越大,她感觉到嘴里都是血,可那又如何,她听见自己破败难听的声音传出,很是陌生,几乎怀疑是另外一个人在笑。
鲜血好像从嘴角流了出来,她抬手抹了一把,她笑自己天真,笑自己傻,竟然不顾脸面跪在这里祈求别人替自己作主。
“竟是我有辱师门,是我自甘下贱,是我还痴心妄想着有人替我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