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在后面关上门,光线随之暗下。
百叶窗的扇叶没有完全闭合,偶有几丝阳光从缝隙间闪进来。
靠窗一张长条桌,上满摆满各班级的作业。那几丝闪进来的光,斜铺在上面。
空气不流通,灰尘慢悠悠上下来回,门开时像受了惊,加快速度在空间里循环。
苏秾走进来,被满是灰尘的阳光吸引目光。
杜严正坐在桌前喝茶,见她来,也不转身,微一颔首:“说说什么情况。”
苏秾在一步之远处冷冷清清站着,双手自然下垂藏进袖口,把之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抹脏玻璃然后诬陷给你?”
没有。
但目前来讲唯有这个可能性。
可她没有证据。
苏秾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只能说:“没有。”然后紧闭着唇,抿到发白,没过一会显出充血的艳红色。
班里出现这种,可以称之为刻意针对的恶性/事件,杜严见她许久不再说话,笑了几声。
就像李明珠她们猜的那样,要是苏秾成绩好,好到年级前列让他这个班主任也能跟着沾光,杜严愿意多过问几句;但是现在,少惹事他就谢天谢地了。
杜严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一番,宽大的校服套在她身上空空荡荡,女生低着头,面无血色,本就白皙的肌肤现在更是透得像琉璃,快碎掉。
苏秾跟陈璨的事他隐隐有所耳闻,她无所谓,陈璨那成绩可不能毁了。杜严正打算挑个时间喊她来谈话,还没来得及,苏秾反倒先来告状了。
转来这两个月不见她哪里突出,倒是听到不少女生们对她的怨怼。一个人说闲话或许还有什么误会,很多人都说,他渐渐地对苏秾产生不喜,再加上陈璨。
杜严的脸色更是不好。
“你看到有人这样做了?”
苏秾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
她从没说过别人怎样,她只是陈述事实。
没看到就乱猜一通,果然是麻烦,杜严从鼻孔里哼出气,语带奚落:“我看你事做的不多,脑子里想的倒不少。”
就差没明着说就是你干活敷衍还想推卸责任。
苏秾一时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讷讷怔在一旁。
许是他的态度太过于刻薄,话语太偏颇,班长没忍住,越过苏秾到前头来替她解释:“老师,苏秾不是这样的人,她做事一向很认真的,可能今天有什么误会。”
“误会?”杜严拧开杯盖,吹开茶叶沫喝了一口,高高的颧骨上下鼓动,“有什么误会?”
“是玻璃上的印子不够明显?还是卫生处没给咱班扣分?”
“做错了事得认,得端正态度,而不是上来就狡辩。”
他看了苏秾一眼,似乎意有所指。
最后一点表皮被挑开,他摆明了懒得过问背后的弯弯绕绕,只看事情表面,该谁负责谁负责。
怨?忍着呗。
没人管的。
苏秾哽在咽喉的气闷下去,感觉嗓子塞着絮,又干又疼,各种难堪涌上心头,塞到快胀裂。
像抗麻的人动大手术。
她看着杜严,眼里写满情绪,“您若是不信的话,可以调监控。”
信誓旦旦,甚至有赌咒的勇气,然而杜严只是放下杯子看了她一眼。
“这次的错就先过去了,下次注意。”
说完,他没有再看苏秾,背靠转椅转过半圈,俯身在桌子前,然后掀开教案准备明天的课。
“你先回去吧。”
所以呢?什么都没有就盖棺定论是她的错。
苏秾没动,眼神定定地望着他,倔强得像非要问出一个答案。
从来如此,从来都是这样。
在家妈妈告诉她要忍,在继母面前要忍,在学校,明明什么都没做,还是要她忍。
事实就这样不重要吗?还是说只要有个替罪羊就行。
苏秾捏着自己袖口,狠狠咬着牙,忍住发抖,不敢松懈一丝。
某一年过年,苏国良在外出长差,从一开始的逢年过节回家到现在过年也不回来,杨琴带着苏秾在爷爷奶奶家。
亲戚围坐在一起碎嘴,一边说,一边瞟着杨琴:
“她没本事啊,不下蛋的鸡,生只会生赔钱货,外头那个可是生了个儿子!”
“要是我生个闺女,可不敢过年带出来乱窜,丢人的哟!”
“说起来还是我们国良有本事,她死咬着不离婚就不离婚,外头多的是女人稀罕他。现在国良要事业有事业,要儿子有儿子,这不比什么都强?”
“是啊是啊,一般老爷们可不如国良。”
一番话把苏家老两口哄得笑容见牙不见眼。
她们把出轨说得像多么值得炫耀的事,仿佛有女人不求名分跟他生孩子就是他男人魅力的体现。
在她们嘴里,苏国良出轨也能怨到杨琴头上,而杨琴却不辩驳,被她们说得脸煞白,匆匆忙忙牵起苏秾的小手带她回家。
所谓的爷爷奶奶在她们走后,隔着门喊她们扫把星,埋怨要不是杨琴生了个丫头片子,儿子也不会有家不能回。
彼时的苏秾还年幼,听不懂她们说的是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年到头见不到父亲。
她用她的眼睛,比冰雪更干净的眼睛望着母亲,小声问:“妈妈,爸爸怎么还不回来?”
杨琴的眼睛跟她一样漂亮,只是她的更沧桑,被磨没了光。她摸摸苏秾柔软的头发,回答说:“穗穗,爸爸要工作,没法回家。你是女孩子,你要懂事一点。”
同学问起来时,上小学的苏秾会这么对同学解释,等年龄渐长,明白什么叫出轨,什么叫重新组建家庭。
她便不言语了。
那个落后的小县城里,出轨的人毫无廉耻之心,反倒是受害者,她的妈妈,对此三缄其口不说,还要为他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