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底都有一颗心种,里面裹着最深沉的秘密,千年不腐,万年不开。剐成蜂巢, 形似刀伤,或深或浅,随着血液,镌刻在身体里,由着脏腑的跳动反复循环,穿过脾肾 、缠上骨骼、撩拨大脑,侵蚀皮肤。一往又一复,不眠不休。 拥有心种的人,茫然无措,了无生趣,一种无力感充斥在身体里,心种让人觉得疲惫。 不问而取视为偷,那么请好心人偷了去吧!掩耳盗铃般安慰自己,只要盖上布,关上心 门,就会不存在。 依旧可以鲜衣怒马。依旧可以一夜忘尽长安花。既然还不起帐,就只有把它远远的送走 。 夜凉如水,偶尔梦回少年时,仿佛是窥视他人梦境,似朦胧,似悲凉。有些片段支离破 碎,有些章节阴差阳错。有些人物开始模糊...... 有些狡黠的庆幸,终于可以弃如敝履般将过去斩断.却又在最终驱逐和抛弃的时刻退缩了 。 揭开布,打开门。自己在门里心有不甘的枯等着心种发芽。他人在门外流离失所,无可 奈何。 ------楔子 世上有一种力量,叫做死亡,只可承受,不可改变。 汤芫在vip病房里枯坐了一整天,她身后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太阳影子从她的眉眼滑向手指,可以真实的感受到时光就在她身边流逝,医生下的通知单她的手里扭曲,撕碎,满 纸的抱歉,遗憾,沉痛,哀悼。谁在抱歉,谁在遗憾,谁在哀悼,一张轻飘飘的纸送来 一条人命! 汤芫在病房里关了一整天,几个公司的高级主管拿着文件走到门口都被大五请了回去, 到了下午,终于惊动了解知辰,在所有人里大五唯一不敢阻拦的就是解知辰了。 解知辰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汤芫瘫坐在沙发里面,看上去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整个房间里宛如一潭死水,空气都似乎滞缓的难以流动,他 疑惑的慢慢走到汤芫跟前,蹲下身,半跪着看着她出声问:“茶峻恺死了你知道吗?” 汤芫垂头看着脚下的地面,隔了片刻才迟钝的抬起头,看向解知辰的眼睛血红,脸上的神情是种神经质的恍惚,解知辰有些于心不忍,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问道:“茶峻恺死了你知道吗?” 汤芫好像不认识解知辰了一样,他定定的看着他很久才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他死了”。 汤芫忽然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上身趴在茶几上,瞪着通红的眼睛向着杜诚嘶声,一句,一句的说:“茶峻恺死了,是我亲眼看着断气的。”汤芫带着神经质的恨厉,撕裂着嗓音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解知辰听的。 解知辰张嘴,又闭上,最后归于静默,两人共同面对着一种巨大的言明不了的情绪笼罩着他们,解恨吗?似乎没有比这个更解气的了,难过吗?似乎也比那个更让人觉得空虚。 在很多年里解知辰都不让自己去接触茶峻恺这个人,因为那会让他对汤芫有罪恶感,人的大脑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它不会保留对你没有用处的记忆,解知辰其实对茶峻恺记得的往事并不多。更何况他们两个男人之间隔着30岁的差距,梗着两代人的恩怨纠葛。 但茶峻恺死了,当你获悉一个曾经熟悉的人死亡的信息时,那些平时不曾记住藏在角落里的记忆信息翻翻捡捡的又忽然冒了出来。 小时候,伟岸的茶峻恺递给他一根高尔夫,对着他讨好的笑的茶峻恺,在夜宴上,悉心教导他规矩的茶峻恺,斥资百万给他过成人礼的茶峻恺:“谢谢你,解知辰。”那个冒着傻气的茶峻恺,还有最后在病床上憔悴的茶峻恺。 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从眼前滑划过去,解知辰现在想的起来的茶峻恺,似乎都是关于他对他好的的记忆,站的角度不同,和当年看他的心境也完全不同,他不禁想要是以自己现在的阅历和智慧回到十几年前,他孩童的时刻,他又怎么会去讨厌茶峻恺那样的人,他不过是一个渴望被爱罢了,并且身为男人,他也明白爱而不得的挫败感,既然爱,何必放手;如果解知辰是茶峻恺的话,他也会为了爱不择手段,世界那么大,人口那么多,找到为之可以付出一切的人,是多么不容易,所以凭什么放手!对!不放手!他低下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有眼泪流出来,解知辰看惯了商战上的尔虞我诈,前一天还是生死兄弟,隔着几个小时就会啃的你骨头都不剩。几乎已经是没有了泪腺的人,他竟然还会哭,解知辰有些茫然,但也更加的让他难过,茶峻恺怎么就死了呐?他怎么就死了呐?茶峻恺对解知辰的有些惯纵,汤芫则不然,她看他的时候是愧疚的,毕竟在他很小的时候,因他寻死过一回,是真的寻死,后来解知辰被救回来,难过的不能自已。闭着眼低泣着:“对不起,我再想想办法,下回不会让你看见我了,请不要讨厌我!”话音一出,一屋子的大人心思各异。得意的茶峻恺,发怒的解时,痛苦的林语,以及震惊到呆傻的汤芫。 内心再怎么天塌地陷,整个世界也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停止运转,解知辰是男人,腰板挺的笔直的男人,当夜幕降临,天际完全一片黑暗的时候,解知辰率先站了起来,他顺手开了手边的台灯对汤芫说:“走吧。”这种时候他对着汤芫也找不出什么话来,他们对同一个人有着恨,但解知辰的恨意要比汤芫轻,解知辰在这个时候还有一点小小的庆幸。 好像忽然醒来一般,汤芫进了更衣间换了衣服,汤芫在这个时候似乎也比刚才镇静了许多,站起来走出去的时候还知道拿了她放在办公桌上的笔记本。 两人在停车场里站在自己车边,汤芫从楼上下来的一路就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解知辰看着他一言不发的开了车门就要上车,有些担心的拦住他要关上的车门:“你要去哪?” 汤芫看过去的眼神冷冰冰的,张嘴似乎想了一下才回道:“回家。嘉悦他们几个孩子在家我不放心”。嘉悦是汤芫和茶峻恺的第一个孩子,那些年的心痛折磨让当时的汤芫瘦弱的不像话,紧张的茶峻恺一步不离的伺候着,嘉悦出生时,茶峻恺快40岁了,像得了个大宝贝一样,成天傻呵呵的乐,用嘉悦的名义,捐寺庙,搞慈善,做公益。 解知辰实在有些不放心现在的汤芫,她人还是那个人,但眼里失去了神采,整个人身上泛着一股落拓灰败气息,解知辰转念一想,脱口而出,“我跟你回去,你要好好的,茶峻恺的后事还要人料理。”汤芫点点头,低头拿烟,解知辰很自然的伸手帮她点火。他是由汤芫一手指点出来,和汤芫有着似乎是照镜子般的默契。他们喜欢同一种口味糕点,同一种的老君眉;喜欢同一个作者写的书,同一个钢琴家的曲子;他们也默契得过份,有时甚至只消看一眼便知道对方下一步的动作。用餐过后她会在露台的小茶几旁看书,他便搬了笔记本坐在她对面办公。 汤芫把自己陷入城市喧嚣的大街上的车流里,漫无目标,她故意把车窗摇到最低,灼热的气流铺头盖脸的吹在他身上,耳边是热闹的车声人声,这样她似乎能感觉好受点。 现在的汤芫,说不上痛苦,甚至说不上难过,他陷入一种无边无际的情绪里,莫名的,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她感觉到一种偌大的空虚,她漫无目的的开车也是想在这个巨大的都市里找到点什么,但具体要找什么,她自己却也不知道,或者是她知道,他真正要找的其实再也找不到了。 汤芫把卡宴停在别墅的停车场上,把头四层的那扇窗户还亮着灯,晕huáng的灯光透过纱窗在这种夏日里看着给人一种热烘烘的烦闷,就像她当年被囚禁在那的感觉一样。 那时候的茶峻恺总是让她愤恨的,她的人生,她的理想,她的爱情,她的一切都因茶峻恺而改变。茶峻恺是谁?茶峻恺曾经是他的家人,爱人或者是债主,茶峻恺是他腐烂冒脓的伤口,茶峻恺是让他想想就恨的牙根痒的人,茶峻恺是占据了他大部分生命的人,茶峻恺是跟他牵绊最深的人,可是他死了,对啊,茶峻恺死了,她脸色灰白,神情像是一片用过的面纸,目光黯淡而专注。 汤芫把脸埋进方向盘的手臂里,很久以后他的嘴里低低的传出一声:“茶峻恺。”如在唇边的低吟,带着无限婉转的感情。“茶峻恺,最后你还是没有放过我”汤芫的嘴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汤芫最后还是回了家,房子很大,汤芫和茶峻恺有5个孩子,一开始汤芫被软禁起来最静的时候连呼吸都会有回音。后来孩子多了,几乎都没有空闲的时候,嘉悦最大可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娃娃,什么忙也帮不了。她需要一个人处理所有的事情。她倒在客厅的沙发里,一根接一根的烧烟。因为一些往事,她不喝酒,却有一些烟瘾,烟头叼在嘴上,用呼吸保持燃烧,等着它烧到头,然后掐了再来。 人的身体如果忽然受到剧烈的外力创伤,如骨折,刀伤,最开始受创的时候,身体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因为你的神经末梢还来不及传递疼痛的信息,真正能感觉到痛苦其实需要过一段时间,当你的神经反应过来后,疼痛开始会丝丝默默缓慢的一点点袭来,最开始是你的皮肤,然后是你的血肉,最后是你的骨髓,你受的创伤有多重,疼痛就有多剧烈,而最磨人的却还不是这种剧烈的疼痛,因为它会过去,会愈合,最让人难熬的反而是伤口愈合以后,你觉的它好了,可每到阴雨天它就会会丝丝作痛,不会让你疼的很难看,但就会真真实实的存在,一辈子都跟随着你,年岁越大反应就会越激烈。汤芫如死人一样的躺在那里,她现在就能明明白白的看得见,在自己未来的漫长的岁月里,那丝丝扣扣凄凉的疼痛。 汤芫睁开眼睛,屋子里所有的家具线条都简单,到处都充斥着简约明了的干净气息,这是她刻意给自己营造的空间,她以前和解时都很满意很享受的,可现在看来却完全失去了意 义。 上楼时听见解知辰与人通话:“……不必再谈了,接下来的事让底下人去做。林氏新拿的那块地离我们不远,大概也是听到什么风声……”她下意识地顿住脚步,门内的人的嗓音低缓而醇厚,“……后天的飞机,让小连整理好这阵子的会议记录,还有开发海岛的标案……”。 “夫人?” 她身体一僵,新聘的私人护士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手中的托盘上老君眉茶正冒着热气。 她心不在焉地应着,扯起笑容:“给我吧。”女仆吃了一惊,可还是小心地将托盘过给她,“夫人小心。”汤芫推开了房门。 解知辰正背对着她继续通话,虽然是在家里却还穿着正经的白衬衫黑西裤,修身玉立地站在红木书桌前。汤芫虚长解知辰二十岁,解知辰两年前已过而立之年。身材挺拔颀长,长年的商场浸淫争斗、尔虞我诈令他身上积淀起厚重的强势与专横,而借由金钱与权力构织的庞大关系网络则支撑着他如今牢不可破的地位。 将咖啡放在他手边,手尚未抽离便被解知辰握住。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抬头便是他含笑的眉眼。手指被他交握,不轻不重地捏着。先前郑重其事的声音已经变得漫不经心,最后敷衍了两句便匆匆挂了线。 他双手扶着桌沿,将她圈在怀中,慵懒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戏谑,“怎么你来送?”她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顺手而已。”他轻含着她的耳垂,呼吸微颤,“骗我,嗯?……我还不知道你。”鼻尖在她耳后轻轻厮磨起来,“说吧。” “辰儿,是不是让你难做了。不必为了这份工作和家里有隔阂,不值当。”她努力躲避他的亲昵,“明天我会自己去处理,顺便买点东西。”林氏原来就是解氏,因为解知辰父亲解时,深爱解雨辰母亲林语而做了更改。现在解知辰要为了自己和整个家族作对,不值当,真的不值当。 他的动作略一停顿,眉角微扬便笑了起来,“你想要什么,我让他们送来。不待她说话便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我记得你以前总是看了目录再打电话让店员送来,省时又方便。” 解知辰很排斥汤芫提到他的父母,他对解时和林语最初的称呼是堂哥和阿姨,儿时的解知辰对于自己的身世一知半解,有时对解时的父亲叫爷爷,有时叫大伯,称呼的转换取决于是否有外人在场,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件费事的差事,叫错是经常发生的,为此解知辰没少被责罚,甚至有一次解知辰因为解时对林语好而忽略汤芫时,高声对解时喊爸爸,当时是一场很重要的新闻发布会,几乎是须臾间,当地新闻,报纸网络铺天盖地的报道,路人网友纷纷猜测解氏家族的豪门秘史,人人都等着看好事,人人都在观望笑话。孩子的心最纯粹,报复你也最直接。解时和林语多年苦心孤诣顷刻间化为乌有。接下来的事情解知辰不想知道,但是夜晚路过汤芫房间时,汤芫都有些埋怨“为什么连你也不帮我!我做你妈妈不好吗?我会对你很好的!”九岁的解知辰早慧,他看到汤芫眼里的怨毒,湿濡的眼泪从指缝里溢出来,汤芫一抽一抽地哭着,她或许懂,可还是心有不甘的问解知辰。 当时的解知辰身心松快极了,甚至嘴角微微扬起,“不要,解知辰不要汤芫做妈妈”。静寂的房间里,解知辰在心底许起了自己理想有,种下了自己的心种。解知辰要和汤芫在一起。孩子的心性多变,许下的承诺往往还没付诸行动就都忘却了,可有些事越是儿时种下的越是坚固。 之后解语和汤芫离婚,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最终分道扬镳,桥归桥,路归路,再见面时,最多问声好。做出这一切的是解时和林语的儿子--解知辰。可解知辰做出这一切却是为了自己。汤芫29岁时离婚了。离婚后三个月嫁给了收养自己的茶峻恺。在一起生活了23年。直到年初茶峻恺因病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