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华堂寂静无声,唯游鱼误闯触碰到结界而后惊慌失措的离开。口中吐出的泡泡,缓缓升上海面,印的海面五彩斑斓。
立在门口的巨大珊瑚石高高耸立,明艳的色泽印上素娘温柔素净的脸庞,也照亮了她眼中无处遁形的惊慌。
她轻坐在礁石之上,薄唇略白,失了原本的色泽。修长匀称的手指紧攥着锋利的棱角,指尖因为太过于用力而充血,渐渐泛了白。
她已没有力气坐在这儿,却还是强撑着身子。
日光渐冷,透过缝隙钻进了衣袍当中,素娘不禁抖颤一下,下一秒,一件厚实的绒毛披风盖在了她的肩头。
她转头望过去,是月儿回来了。
“夫人,我们进去吧,外面凉,您该好好歇着才对,若您再伤了身子,公主怕是又要担心的睡不着了。”
月儿动作轻柔,替她将披风拢合一些。她伺候素娘百年,知道自家公主对这位人间的女子上心到了何种程度。
在整个西海,素娘就是长公主叙华衣,西海之臣见她必拜,偌大海底她来去自如,名器珍宝她随意把玩。照虾兵蟹将们的说法,她一介凡人,在西海的地位,甚至凌驾于长公主之上!
尽管如此,也没一个人敢说她一句不是。
因为她的尊贵,都是长公主亲自给她的……
那披风被拢到了身前,素娘这才看到那上面的幽兰刺绣,她抬手摸上一片柔软,眸底一片热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这件披风是天蚕丝所作,做工精细,当初费了好大功夫,说是举一城之力织一身云华也不为过,叙华衣身份尊贵不会刺绣,但依旧学了那最复杂的绣法为她织了这朵幽兰。
曾经她身子好的时候,每逢西海冰封寒冷之时,她就披着披风和她漫游海底,赏水下万千景致。
如今自己卧病在床,已再无机会去赏了。
而她,怕是也没心思去赏了吧……
素娘抬头,视线落在那个送着玉飞影逐渐走远的身影上,绚丽的珊瑚明色将她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
恍惚间,她竟觉得她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了。
身上暖烘烘的,她默默的咽了咽喉咙,眼角的笑容怎么看都夹杂了一些无可奈何的苦涩。
世间一切,皆是百般无奈。
只是人总是这般贪得无厌,她生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少年单纯,中年平庸,晚年葬于黄土之中。
可幸而得到了华衣延年益寿,余剩皮囊,她半生安稳,已经享受了太多凡人不可得的东西,如今要离去时,却还有些不舍。
旁人可能会说她舍不得那西海之中的荣华富贵,珠宝华服。可她知道,心里真正舍不得的,终究只有一个叙华衣。
如若自己离去,她该如何独活啊……
她会不会难过,会不会伤感,而后的半生,她又该怎样撑下去。
月儿替素娘整理好了衣裳,才发觉她正盯着长公主离开的地方深思,便以为她是心系公主,便笑嘻嘻的为她宽心道:“夫人别担心,公主不会走远的,公主曾说过,夫人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素娘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月儿,你觉得公主最近与之前相比,可有什么变化?”
“啊?”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月儿拧着眉头思考了好久,才认真的回答。
“月儿觉得,公主没什么变化啊。公主依旧宠爱着夫人,有什么都先想着夫人。如果非要说变化的话,那就是公主最近好像变忙了,月儿总是看到公主去藏书阁里面翻越古书,有时候能在里面待一整天!”
“除了藏书阁,她可去过别的地方?”
素娘心里有几分忐忑,她是她身边的枕边人,最能察觉到她的变化。最近这段时间,她回来的时候都非常累,就好像——
压上了自己的性命,去修了什么禁术!!!
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熟睡时的手上,冰凉的像人界朝堂之上永远捂不暖的人心,冷的吓人。
“听说最近人界遭了百年一遇的旱灾,死了不少人,公主心地善良,不忍百姓渴死饿死,总是出去渡水给他们。”
素娘一愣,轻笑一声径自低了头去。
人界由昆仑山掌管,恩人尚未来得及有所动作,她便先去渡水了……
月儿挠了挠头,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忙说道:“对了,听虾兵们说,公主为了夫人的身体四处奔波秋妖,前几日还在幽堂前跪拜了许久,似乎是在祈福。”
“幽堂……”
再次听到这个地方,素娘面色有些复杂。
几百年前她入西海的时候,那幽堂便有了。
听闻那是龙王的结发之妻,华衣之母的息眠之地。为了不打扰她,龙王亲自设了结界,除了他们二人,旁人不得入内。
所以几百年间她听华衣说过西海所有的故事,和她走过西海每一处角落,唯独幽堂,从来没有进去过。
其实说起来当年她刚刚入西海,一心想去拜见她的母后,她拗不过自己,便带她去了一次,那一次,她只远远的跪拜了一下,便离开了。
此后,便再无幽堂之说——
“月儿,你可知幽堂在何处?”
“月儿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