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宫殿里,忽地一阵大风,吹灭了所有的烛火。
风过之时,烛火挣扎的寂灭声,噌的一下,仿若一个信号。死水深处涌进新的支流,沉寂的死山不甘的喷涌出怒火。日复一日的压抑,靠着时时刻刻自我告诫换取的淡然在这一刻也脱了缰断了弦。
段馡嘴唇抿得越来越紧,眼底沉积起来的郁色在黑夜的遮掩下尽数露了出来。
“你懂什么?”
自从恢复记忆,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情绪。夹杂冰冷,攻击性十足。就算看不清脸,也能让人想象得出她此时冰霜一样的神色。
裴治那双眼睛,在暗色里也闪着光。他直直盯着段馡,却慢慢笑了。
“是,我不懂。”
他退了一步,刚才的尖刺都诡异地柔软下来。
借着月光,裴治看清楚了段馡敷了药的那只手,包裹得严严实实,上面还好好盖着小毯子,他低下头,额头轻轻蹭了那只手一下,像极了婴孩最本能的眷恋撒娇。
他的声音还是十分少年气,在空荡的宫殿里显得更加单薄。
“所以啊,姑祖母,也疼疼我罢。”
……
裴治从朝庆宫离开的时候,蜀四就在外面等他。
同别的皇子不同,裴治非常在意自己私人空间。别说那些什么大小贴身伺候的宫婢,就连蜀四这个自小就跟在他身边,算是一起长大的亲信,都得注意距离。
一边要保这祖宗的安全,一边又要注意自己的分寸。蜀四在裴治身边待了近十年,这也算是难得的人才。
这回,他看着从朝庆宫出来的人,刚想走上去迎接,就被阻止。
“别过来。”
得了,这又是发生什么了。蜀四心里习惯性的吐槽一句,然后就站得远远的,偷偷抬头打量这祖宗的神情。
一看,蜀四就发现不对劲,倒吸一口凉气。
他谨慎问了句,“您见着大长公主了?”
“自然。”裴治仰头看着天上月色,不知想到什么,挑了挑眉。
“奴瞧着您这样子,怕不是,动心了吧?”忠心的随从,就是该说的时候勇敢的说。蜀四自认为自己这一点做得还是很不错的,对得起自己每月拿的那些银子。
“您别忘了来雍国是干嘛的就行,不过要是娶了大长公主当皇子妃,奴才想着,这也挺不错的。”
蜀四还想说什么,就被裴治踹了一脚。
他没把蜀四的话当回事,对谁动心这种事,更是可笑。
“走了。”
裴治越过蜀四,径直往前走。而蜀四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小声嘀咕:“旁人说什么鬼见愁,哪儿及您半分,发起疯来谁不怕啊……”
蜀四跟上去,他的话随着身影渐渐变淡。
……
因着伤势,段馡也不用去馨德堂了。
倒是裴治,在段姒姝她们都待在馨德堂没法过来的时候,完全占据了朝庆宫里的那个位置。
偶尔在段姒姝下了学过来的时候,他还有意无意的从她面前经过。占有欲强的野兽圈出自己的地盘,彰显主权一般。
他在朝庆宫里也从来不知收敛为何物,时常对着各种东西挑三拣四,气得雪琴几人敢怒不敢言。
上回,两人在黑夜里吵了一架,宫人点燃烛火后,段馡又瞬间恢复到了平常的模样,清淡得好似是不食人间烟火,无欲无求,任裴治怎么挑拨都没反应。
不过裴治也不在乎,甚至自得其乐。
又一次,段姒姝从馨德堂赶过来的时候,裴治仍好整以暇窝在朝庆宫。按照之前说好的,他和段姒姝一人分半天的约定,他现在不该待在这儿的。但他就是幼稚得故意停留,在段姒姝面晃悠一圈,才亲热地打着招呼离开。
“姒姝今日来得好慢,我都在这儿待了好久了。不过现在姒姝来了,我就先走了。”
裴治站起身要离开的时候,段姒姝叫住了他:“等等,我有话同你说。”
若是段馡知道她千防万防的两个人又凑到一起去了,而且谈话的中心还是她自己,可能都得气晕过去。
不过这时,她并不知道就是了。
再说,段姒姝同裴治一起出了朝庆宫。有些不适合在朝庆宫里说,所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
“姒姝有什么话告诉我?”裴治笑着,不甚正经,一派轻浮,甚至在等人说话的时候都表现得耐心十足。不少人都会被他这样的皮囊迷惑。
段姒姝敛了眉眼,“裴九皇子可能不知,姑祖母早有心仪之人。”
话里的恶意,裴治完全没有听出来。此时,他的心神完全被话里的信息夺去,浮于表面轻浮的笑意,一下子散了个干净。就连那双浅色的眸子,也从一望见底的地方,飞快生长出尖锐的突刺,摄人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