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师么…… 这样称呼的除了选修课堂上的学生,大概就是去过心理辅导室的学生了。 ……也不知道这看似正人君子的梁博士到底在辅导室里怎么得罪这一对姐妹花了。 前面是咄咄逼人的双肩包女生和目光盈盈的挎包软妹子,后面是不明就里却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噎得消化不良的沈同学。 夏苒这好几个月来都不怎么费心运转过了的脑袋终于开始费劲地转动起来,试图快捷干脆地拿下眼前这一局困境。 不管来者是何用意,她和梁博士这纯洁和谐的同居关系却是坚决不能暴露的。 对这一对姐妹花如此,对刚变更了关系的沈同学更是如此…… 自以为知道些内情的沈同学却在这档口插言道:“……你们说的梁老师不住在那个单元。” 夏苒猛地想起那天梁博士配合她演戏走进另一个单元门洞的事。 ……果然说了一个谎就要再说更多的谎来圆啊。 她赶忙拦住想要继续泄密的沈同学,转而对两个女生义正言辞道:“我是住在那边三楼,也认识你们说的梁老师,可我不知道你们跟他是什么关系,所以不能告诉你们他的事。” 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有礼有节,听得在场的人妥妥的无话可说满脸佩服。 ……说话的那个却是色厉内荏心虚得很。 挎包软妹子最先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冲夏苒道歉:“我们就是梁老师的学生,想找他问点问题……不好意思,打扰了。”说着还不忘扯了同伴的衣角要拉她离开。 双肩包却仍是满脸的将信将疑:“你……真的不是他女朋友?” “……当然不是!” 或许是夏苒脸上震惊的表情过于真实,双肩包终于收了一身的锋芒,意犹未尽地撇撇嘴:“你说你认识他?” “嗯,认识。”夏苒还没完全从对方刚才的迷之推论中清醒过来。 双肩包回头朝软妹子伸出手:“东西呢?” 软妹子迟疑了一下:“还是不要了吧?” 双肩包也是个说一不二的,看不得同伴的磨磨唧唧,上手就在她身上一通乱摸,然后从她七分裤的口袋里摸出个弄折了的信封。 打开来,递到夏苒面前:“能帮她把这个转交给梁老师么?”这语气倒是婉转了些。 夏苒接在手里低头看。 浅绿的花草底色,寥寥的几个收信人名字的方块字,没有邮票,也没有邮戳。 ……怎么那么像,情书。 夏苒看看双肩包:“这是什么?” “信。”女生言简意赅。 “……”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看得出来。 可显然对方不愿意多说,夏苒也就不再追问。 尽管被她不逊的态度弄得有些无语,可瞅瞅她身后递信封的正主软妹子,夏苒那副半吊子的侠义心肠就有些蠢蠢地沉不住气。 这么个人畜无害的软妹子,她那个室友到底是丧了什么天良惹得人家追上门来。 她叹了口气:“你们先走吧,我帮你交给他。” “最好当面让他拆开看过。”双肩包被同伴拉走的时候,仍不忘一步三回头地交代。 “……”夏苒没答应。 虽然她也很想这么做,最好还能多扒出些内幕八卦什么的,可是…… 她想起那天问起两个女生的事时梁博士的失措表情。 ……算了,万一惹他心气不顺,回头她的选修课就真真不好过了。 打发走同样无语的沈同学,夏苒回头就把这一封内容不明的可疑信件塞进了口袋。 周师弟他们还在楼上,要是当着他们的面把这东西拿出来,估计明天她的钥匙就开不了这家的锁了。 楼上,酒足饭饱的三人组果然还在。 只是现场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大对头。 桌上的杯盘碗盏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像往日那副被敌人扫荡过的一般狼狈。 看看斜倚在沙发一角又架起眼镜来的梁博士,气定神闲翻着专业杂志,一副十指未沾阳春水的模样。见了夏苒进门,只抬眼朝这边望了望。 或许是她多心,那眼神,怎么看怎么有种“也不知道去哪儿浪了你还知道回来啊”的奇怪威慑。 旁边摊在沙发上的周师弟更没有主动干了点活儿以后的得意显摆。 所以,这收拾残局的一定是杨师姐没错。 不过,在非工作时间如此勤劳包揽家务,今天的杨师姐一定偶遇了什么不平正在心气不爽…… 果然,夏苒刚脱下脚上捂了汗的帆布鞋,沙发上坐着的师姐就急着站起身来:“你可回来了。约会得怎么样?” “还行吧。”夏苒看看她收拾停当整装待发的模样:“你着急走?” 师姐点头:“嗯,我还得回公司加班。” 话音未落,身后仍摊在沙发上的师弟就是一声抗议:“周末好不容易聚一回,你就不能把电脑拿回来做?”那语气,那表情,活脱脱就是拖着爹妈不让上班去的闹人孩子。 师姐很无语:“不是跟你说了么?系统出了问题,我人到公司才能解决。” 师弟气呼呼了半晌:“那我跟你一起去。” 师姐挺意外:“不然呢?让我一个人挤地铁去么?” “……” 夏苒趿拉着拖鞋站在门口,总觉得俩人好像是在鸡同鸭讲。 她没来由的想起了食堂里的赵经理。 ……她还没找到什么合适的时间和师姐好好地谈一谈。 同样被迫围观的梁博士显然比她淡定得多,看着两人窸窸窣窣地收拾妥当准备出门,还不忘交代师弟一声:“记得帮忙丢一下垃圾。” “……” 师弟临出门时依旧是一副“我们没事不就是吵了连句嘴么”的潇洒模样,还调侃着夏苒:“下次一定得把姓沈的那小子拎上来瞧瞧。” 夏苒心说,那可得等到她搬回宿舍再说了,嘴上却只顾着催:“你快点吧,小心待会儿师姐更生气。” 目送着师弟他们关门离开,夏苒忧心忡忡地问一旁的梁博士:“他俩,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梁博士淡淡扫她一眼。 “……”夏苒不知道他是见惯了世面,还是真的神经大条。难道就没看出来这一对只过了两年的姐弟档好像有那么点七年之痒了么? 她瞪着身边抱臂而立的梁博士,试图用她犀利的眼神表达自己的恨铁不成钢。 可对面隔了清透镜片的一双丹凤眼也正若有所思地盯在她身上,居高临下的气势一点也没给她的非言语交流留什么空间。 他好像是在打量她,又好像是在神游天外。 夏苒被他盯得有点发毛,怕不是沾了什么东西要被他暗暗笑话。她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看我干嘛?” 梁博士回神似的轻咳一声,好像又想起了刚才的话题:“你啊,管好自己就够了。” “……”这话,可没有字面意思这么简单。 那语气神态……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种指向不明的隐隐不爽。 就跟……刚才和师姐耍赖时候的周师弟一个样。 夏苒瞧着梁博士转身要走的颀长背影。 ……好像,从进门起的那一眼就有些情绪不对。难道是她早上临走之前做了什么不符合同居守则要求的事情来而不自知? 她迅速检视了一番早上的行为,好像没有什么超纲脱轨的行为,就连总是伸向冰箱里果汁的魔爪都没有出手。 夏苒想不出来,自然也没想明白。 不都已经是能正常交流偶尔还能相互帮个小忙的亲室友了么?怎么突然就又扮起高冷说不开心就不开心了呢? 她这一天出门约个会也是辛辛苦苦满头大汗,好容易回来还被摆了一张臭脸,这都什么态度…… 夏苒气哼哼地叫住转身就要回屋的梁博士:“哎……” 梁博士回头:“怎么了?” 她没吭声,顶着一鼻子汗瞪了他两眼,然后伸手在口袋里摸啊摸,摸出那封刚刚焐热了的信塞在梁博士手里。 “什么东西?”梁博士拿在手里看了看。 “信。” “……” 梁博士皱眉端详了一番这可疑的信封包装,再看过来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头。 夏苒赶紧解释:“是上次等在楼下的那两个女生,今天又来了,托我捎给你的。” 梁博士这才缓缓点头:“哦。”意思大概是收下了。 夏苒忽然又跟着八卦好奇:“你不拆开看看么?” 梁博士抬眼瞧了瞧她,一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表情。 他很想摇头说不拆的,可不知怎的,就瞅着对面那一双人畜无害的眼睛眨啊眨的往他手里瞧,他就有点动摇了念头。 她要是对真相一无所知,是不是就会胡思乱想?他这为人师表的还是要面子的…… 于是,他就在她面前,三下五除二地拆出那封内容可疑的信来。 他打开飞快地浏览了一遍。 不出意料的,是那个坚持要他称呼自己作晓晓的女生,就是那两个一直跟他到宿舍楼下的女生之一。 她是他在辅导室遇到的第一个辅导对象,柔弱敏感,带着一点固执的神经质,是那种他不善于应付的类型。来到辅导室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失恋。 梁博士看看对面这个尚在观察中的失恋后创伤恢复案例,深深体会到个体差异在实际临床疗愈中的重大影响…… 他知道自己不擅长处理这一类的案例,尤其是针对女生,所以他在第一次面谈后就选择了转介,把她交给辅导室的另一位女老师来辅导。 可没想到,晓晓只到女老师那里去了一次,就又来找他,说想要他继续做她的辅导老师。 他没有答应,于是便有了她的几次跟踪,直到她站在他的楼下。 据他的观察判断,她没有什么重大的心理问题,没有过分的性格缺陷,根本就是个寻常的应激适应障碍,却做出这种违反辅导双方基本约定的不理智的事来。 他想说他很不理解,可他不笨,隐隐便可猜到女生的心思。 因为同样的问题,他在异国的校园里也遇见过…… 信上写的意思很委婉,却也一目了然。 他已经在能和她交谈的时候直截了当地告诉过她,有些关系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可有什么办法呢?少女们不就是满脑子充满了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才被称之为少女的么? ……他就是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少女情怀。 要是她也能像自家这姓夏的室友一样,该哭的哭该嚎的嚎,然后甩一把鼻涕起来又是一条好汉,是不是就不会这样菟丝花似的无主无骨? 不过说起来,这丫头是不是也恢复得太快了点…… 夏苒瞅着梁博士面对薄薄一页信笺纸面色自顾自地拧眉默想,面色一时变了又变。她想问,又不敢造次。 她迟疑了半晌,终于指着他手上裹着的创可贴,问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你的手怎么了?” 梁博士终于从信里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被刀划的。” “菜刀?” “难不成是转笔刀?” “……”夏苒发觉自己真是挑了个好问题…… 她的目光又朝信上打了两个转:“这信……你会回她么?” 梁博士看了看她,好像对这信的内容心照不宣。 ……女人的可怕直觉。 他摇摇头:“不会。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夏苒不具体知道他该做的都是些什么,或许就是辅导室里那些按部就班的诊疗与辅导。 她明白这话就是问心无愧的意思,自然也是立场明确的拒绝。 她有点同情那个背着挎包的软妹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同情背后好像还藏着那么点暗暗的如释重负。 大概是因为……她一开始就觉得那软妹子和梁博士不像是一路人的样子,这个回答恰好证实了她的猜测而已。 夏苒知道这一段对话已经结束,于是只有朝梁博士点点头。 拿着信的梁博士淡淡瞧了她一眼,然后第三次转身,回屋去了。 门外,夏苒一个人对着一屋子火锅味的安静若有所思。 门里,梁博士也是一个人,低头瞧着指头尖上那一道创可贴兀自出神。 ……怎么总觉得,好像什么地方开始变得不对劲。 是哪里呢?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