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花叫什麼名字?』伊娜問道。 『它叫微朵,很特別,是吧?』 『微朵,微朵……』伊娜小聲地重複着,『這也太可惜了,一株花孤零零地長在這山上,沒有人能欣賞到它的美麗,又沒有友伴,一不小心還會被鳥兒叼走,或者被野獸踩死。不如……』伊娜抬頭看向法王。 法王也垂眼看她,『它在等一個人,離開這兒,它就會死。』 『等什麼人?』 『來,我慢慢跟你說。』 法王站起來,從馬背上取過披風,展開鋪在草地上,在微朵的旁邊。 『我們就在這兒等它開花。』法王拉着伊娜在披風上躺下。伊娜靠近微朵的那邊,一轉頭就能見到它。 仰着臉,望着天上的白月光,和面前的一片幽藍。在這寧靜的山野,天為帳幕,地為床,陣陣山風吹過,雖有微寒,兩人相擁而臥,用體溫溫暖着彼此的身體,並不覺冷。 法王悠悠地說起了微朵的故事:『微朵原本是個花仙,白天是一朵花,晚上化作人形。山下有個樵夫,每天上山砍柴,累了就坐在微朵旁邊的石頭上休息,他會跟微朵說話,告訴微朵世間上發生的事。天氣乾旱,他喝着帶過來的水,還不忘把水澆在微朵身上。漸漸地,微朵愛上了他,半夜裏變成個美人去找樵夫,並和他結成夫妻。後來,他們的事被天君知曉,天君大為震怒,要知道凡人和仙子是不可以成親的。樵夫為了不和微朵分開,違抗了天命。於是,天君把樵夫抓了起來,逼他喝下忘情水忘掉微朵,並把他關在這山洞裏命他修道,只允許他在月圓之夜出來收集露水。而微朵也被罰不許變成人形,無論白天或是黑夜都只能做一朵不能盛開的花。微朵得知樵夫在這山上修道,便求天君讓它長在這座山的山嶺上,否則,她情願灰飛煙滅也不要獨留在世間。天君準了。在之後的千萬年裏,微朵一直站在這裏,盼着樵夫從它面前經過,期望樵夫能像以前那樣看看它,跟它說話。但是,樵夫已經認不出它了。後來,微朵吸收了月亮的精華,在仙氣最盛的月圓之夜,很努力地開出了花,她希望在樵夫到來之前有露珠凝聚在花瓣上,好讓樵夫留意到自己,來採集她身上的露珠。微朵是為了要見樵夫而長在這兒的,如果沒有了這個信念,她可能就不願活下去了。』 這故事怎麼這樣子令人心中酸澀啊!我的鼻子酸酸的,視野也模糊了。再看伊娜,她的眼圈紅紅的,小嘴也是扁扁的。 『你怎麼知道的?』伊娜問道。 『是帝熙宮的典籍記載的。』 法王原本是閉着眼的,大概是聽到伊娜的聲音有異,便張開眼睛看她,發現她一副欲哭的樣子表情,於是馬上摟緊了她,哄着她說道:『哦,對不起,我不該跟你說這個,讓你傷心了。我們不說這個了。』 『他們後來怎麼樣了?』伊娜不依要追問下去。 『他們啊……』頓了頓,法王繼續說道,『終於,有一個晚上,樵夫上山收集露水,他從山腳下一直走,走啊走,走到了山頂,累極了,就停在一片草坡上歇腳……』 『就是在這兒嗎?』伊娜扭頭看了看四周,打斷了法王的話。 『嗯,就在這兒。他坐了下來,就在微朵的旁邊。那個晚上,月亮就像今晚一樣圓,一樣明亮。月光照在微朵的花上,她開花了,那一晚,她開出的花是酡紅的,很迷人。樵夫發現了她,驚訝於她的美麗,並且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樵夫輕輕地摸了摸它的花瓣。這時花瓣沾上了幾滴晶瑩的露水,樵夫很高興,趕緊拿出瓶子,小心翼翼地把露水裝進瓶子裏……』說到這,法王湊上前吻了吻伊娜的眼眸,吻去她眼角溢出的淚珠。 『後來呢?』 『樵夫突然意識到,這不是露水,而是花兒的眼淚。這朵花哭了,她是因為激動,還有難過。樵夫不知道她為什麼難過,於是憐惜地對花兒說:『花兒花兒,以後我每次過來,都來這兒陪你,你不要哭了。』花兒欣喜地點着頭。樵夫接着又說:『以後,我不想再花兒花兒的叫你,我就叫你微朵吧。』微朵真的很高興。雖然她知道,樵夫已經忘了微朵是誰,但這個名字卻是深深地刻進他的心裏,他一直記掛着微朵。』 法王又看了看伊娜,見她撲閃着一雙清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自己。 『後來,樵夫果然遵守承諾,每次過來都來看微朵……』 『我們今晚會見到那個樵夫嗎?』伊娜心急地問道。 『別急,聽我繼續把故事說完。直到樵夫修道期滿,要離開塵世,他求天君讓他化成蜜蜂蝴蝶或者是蛾子之類的飛蟲,好時時來陪伴微朵。天君終被他的赤誠感動,答應了他的請求。不過,只許他在月圓之夜才能飛來與微朵相見。所以,微朵就會在月圓之夜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開花,因為她要以最美的姿態去見她的心上人。』 說到這兒,法王停了下來。 『微朵的故事說完了嗎?』伊娜問道。 『嗯,說完了。』法王看她又回復了先前開心的樣子,知道這個結局她已經滿意了,他也就放下心閉上眼睛假寐起來。 伊娜在法王的懷裏轉過頭去看微朵,還對着微朵燦然一笑,她是在說,你今晚又可以見到情郎了,好幸福,好像我一樣! 兩人躺了一會兒,伊娜便輕輕地拿開法王摟住她的手臂,爬了起來,面向微朵,若有所思地曲腿坐在草地上。 她不會真的盯着微朵開花吧。 女人真容易騙!伊娜好像沒發現故事的後半節是法王自己編的,瞧他的神情,聽他的語氣,我已猜出幾分,這些小動作又怎麼瞞得過我這個冰雪聰明的旁觀者呢?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圓,微朵會開花吧?現在已經是丑時了,微朵該開花了。』 見不遠處有隻蛾子在飛,伊娜輕聲地呼喚牠:『你是樵夫嗎?微朵在這兒,快過來吧!我們在旁邊,沒妨礙你們吧?我也只是想看看微朵開花,不會打擾你們的。』她還陪了個笑臉。 那隻蛾子沒理她,拍着翅膀飛走了。 『哦,一定是我弄錯了,那不是樵夫,他應該還沒來。我們再等等。』 這邊伊娜在自言自語,法王那邊卻傳來輕微的鼾聲,原來法王已經睡着了。 伊娜聽到,撅了撅嘴以示不滿。她轉了身呆呆地看着法王的睡顏,小聲地說道:『叫你陪我來看花,你卻自個兒睡去了,你一定要接受我的大懲罰。』 話雖這樣說,她也明白法王一定是很疲倦的了。降妖除魔之後還要星夜兼程地趕路,不累倒才怪。所以,她拉起了自己坐着的半邊披風,輕手輕腳地蓋在法王身上。 法王是神,但他也是個人。他不是鋼鐵造的,他也跟凡人一樣有着七情六慾,也會累,會睏,要睡覺。他被奉為神,替帝君在塵世間行道,為履行天職不辭勞苦,克盡己任,但他卻不能追求作為人的情感,這到底是一個什麼天道啊? 伊娜在草坡上走來走去,時不時又跑回來看看微朵,她的舉動就好像一個丈夫在產房門外坐臥不安地等着好消息一般。走了好幾個來回,突然,她蹲了下來,臉帶喜悅之色,『微朵開花了!』她輕呼。 我立即湊上去。微朵真的開花了,緋紅的花瓣正一點一點地展開,如一張含羞的俏臉悄悄地展露出笑容。層層疊疊的花瓣,少女絲緞長裙一般地皺摺着,伸展出來時盡顯婀娜之姿。 伊娜興奮地轉頭去喊法王,『協加,你快起來!快來看!微朵開花了。』 法王動了動,翻了個身,像是要醒來了,嘴裏含含糊糊地說道:『伊娜,能聽到你的聲音,真是太好了。』說完,靜了下來,又重新睡去,原來只是在夢囈。 伊娜愣了愣,再看他又沒了動靜,就想着過去把他搖醒。玉手剛搭在他的肩上卻又遲疑了。看他睡得那麼沉,臉上還帶着笑,一定是作着好夢,剛才在夢裏還喊着她的名字。他這麼累,還是讓他多睡一會兒。看花,以後還有機會,下個月也可以,再下個月也可以,不會只有這一次。 伊娜抿着嘴,雖有些無奈,但還是打消了叫醒他的念頭。慢悠悠地轉過身,再去看微朵。 微朵的花全開了,在夜風中輕輕地顫動着,那是仙子穿着輕紗長裙跳出的曼妙舞姿,也是在翹首盼望,盼望着他此刻能飛來,停在她的花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