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里闹了这么一阵儿,众人都没了赴宴的兴致,长公主夫妇匆匆结束了宴会,孙家遣人来将他们的大公子抬了出去,那断手也着人包好了送回去,孙广建一个大男人哭天抢地,捶胸顿足,长公主恨不得堵了他的嘴将他扔出去。 长廊里众女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小声议论着,李疏也不抬眼看她们,身边的几个侍女更是像门神似的立在她身边,一时间无人敢上前打扰郡主休息。 安氏调了侍女来,一一安排将各家女眷送出伯府,孙婷一直呆在后院里,无法得知消息,不过见李疏无恙,那么她哥哥大概是不好了,想起来时父亲对她说的话,不禁感觉身后一阵凉风,侍女请她走时,她更是哆哆嗦嗦地连台阶都走不稳,一下子崴了脚,她能感觉到郡主的眼光在她身上打转,她头也不敢回,忍痛快步走出去。 众人走后,长公主派惠姑姑将阁楼中的事情告知李疏,她听闻孙宁被砍了手,一时间颇有震动,原来端王无论前生今世,年岁如何,心狠手辣倒是别无二致。 惠姑姑扶着李疏正要回听雪苑,青萦这时匆匆赶来,低声在李疏身边说了几句,李疏脸上却由喜转悲,她心中有话要问青萦,只是安氏还在这里,她尚不清楚来龙去脉,又不能确保自身安全,就更不能让安氏为她操心。 李疏隐隐知道今日之事和孙婷脱不了关系,却还是放她离开,倒不是因为她心慈,只是因为孙婷不过是个受人操控的傀儡罢了,见她那副惊慌失措的神情也能知道这种事大致不是她个人所为,那为难她又有什么意思呢? 长公主与王谦一一送别宾客,而后关起门来处理家事。 端王萧兆越此时坐在堂中,对着上首的王谦夫妇二人道:“今日扰乱了郡主的生辰,她大概也不高兴吧,不如将她请来,我也好向她赔个不是。” 卢真卿坐在端王对面,自端王来了他便只有寥寥几语,此时却是笑脸相迎,“殿下客气,听闻郡主身体不适,还是让她多多休息吧。” 萧兆越又道:“皇祖母今日本欲亲驾来此,奈何路途遥远,只能遣我来将思念之情表示一二,只是匆匆离去不能与郡主多言几句,回去定要被皇祖母训斥,想必郡主也应十分感念皇祖母的吧。” 乐平长公主蹙着眉头,想着皇上的几位皇子幼年时,她是极喜欢萧兆越的,生的好看,嘴巴又甜,每次见到她总是左一句姑母,右一句姑母,逢年过节必定念着她,也不知何时萧兆越就变得有些口蜜腹剑,将宫中那些笑里藏刀的伎俩学得十成像,就比如刚才这句话,摆明了今日李疏若是不来,这顶不孝的帽子就死死地扣在她的头上。 “既是如此,”长公主偏头对身边的人道:“去请郡主过来。”玉华颔首应下。 李疏还是觉得事情疑点众多,头一个想不懂的就是为何孙家要娶她过门,第二个便是孙宁若是没有得到府中人指点,又是如何寻得小阁楼? 她觉得还是得去小阁楼里再细细查看一遍,她屏退了众多侍女,惠姑姑在外面守着,青萦扶着她又走进了那间阁楼。 屋中各类瓷器碎了一地,博古架七零八落,八仙桌并几把椅子东倒西歪,蜀锦屏风被划出了一道口子,上面还有两件男子的衣裳,想来是苏宁的,屏风后面的床榻上鲜血溅满了幔帐,李疏猜想,大概是孙宁刚碰到萧兆越就被他的暗卫砍掉了手。 青萦搀着李疏小心走动着,原是不小心踩到了落在地上的弹墨椅袱,却发觉脚下有异物感。 李疏挪开脚,俯身将弹墨椅袱拿开,地上竟是孙婷身上的那串藕色百合结! 难道孙婷是想算计端王?她想嫁入王府?李疏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端王会来此休息除了李疏、王泽和卢观风再无人提前知道,孙婷又一直在后院里,只去接皇太后懿旨的时候去过前院,难道就是那时她将这串络子给了孙宁?可她给孙宁传递这东西有什么用呢? 李疏心下疑惑,这时惠姑姑在外唤她,玉华奉命来寻她过去。 李疏命青萦将东西收好,起身出去,她跟着玉华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让青萦将络子给她,又折回去对惠姑姑道:“姑姑将这东西藏在这间屋子里,您在这里守着,一会儿若是有人来收拾,见到有人将此物藏到身上,就立刻着人打晕她,等我回来再说。” 惠姑姑见她手上拿的百合结,疑惑道:“郡主从何处得到此物,老奴瞧着很像宫里的东西。” “宫里的东西?”李疏更不解。 惠姑姑接过百合结,指着上面的暗纹道:“郡主您看,络子绾成的这些十字结看上去没什么不同,其实这些结连起来就能表示路线,往左打一个结就是向左拐,右打一个结就是向右拐。” 李疏沉了脸,这暗纹她以前见过,就是杏杳做给阿煜的彩络子,遂指着百合花心道:“此处就是出发地?” 惠姑姑点点头,李疏看着百合结,将湖上长廊作为花心,这么曲折来回,最终点竟是这处山后阁楼! 怪不得孙宁能准确地知晓她的位置,原来背后有位如此蕙质兰心的女子。 李疏问道:“此物流到宫外,若是有人有心解读,岂不是让天下人都知道宫里的路线了吗?” 惠姑姑答道:“所以皇太后就下令宫中禁用此物了。” “姑姑可知道,这类东西是哪位贵人用的?” 惠姑姑笑道:“这老奴就不得而知了。” 李疏心下了然,出了宫的奴婢再谈论宫中事宜便是触犯大忌,惠姑姑肯提点她,大概也是看了长公主面子,说这么多已经算是尽到情分了,李疏不好多问,那边玉华见她迟迟不动身,已经催促了几句。 她又嘱咐了惠姑姑几句,才跟着玉华离开。 转过几个抄手游廊,玉华带着她分明是往前院去,李疏心下疑惑,长公主若要见她,会锦荣苑不行吗?便问道:“玉华姐姐,姨母让我去前院做什么?” 玉华笑答:“不是夫人要见你,是端王殿下请您过去。” 李疏一下子垮脸,“他要见我做什么?” 恶心她吗? 玉华见郡主对端王一脸不待见的模样,也不想让郡主就这么冲撞了端王,柔声解释道:“端王殿下说皇太后时时刻刻念着您,殿下定要问问您的近况,才好回宫答话。” 玉华提到皇太后,李疏才有点相信萧兆越,不过等李疏和萧兆越聊了几句,她真想将刚才的自己扇几巴掌,萧兆越的话若是能信,那大概驴生马也有几分可信度,萧兆越就是来恶心她的! “听闻表妹身体不适,还以为要等上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快就再相见了。” 萧兆越面上端的一副秀雅儒俊,可无论前生今世,一句话里前后都能挖坑,李疏撇撇嘴,坐在卢真卿身边,不耐烦道:“刚好在附近。” “表妹可听闻今日发生的事情,不知是否惊扰了表妹?”萧兆越虽是笑着和李疏说话,但李疏能感觉到他其实在看着她身后的王泽。 她略微正了正身,将他的目光挡住,“不曾听闻,可是什么有趣的事?” 萧兆越轻咳了两声,“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表妹没听到也不可惜,只是我后来才觉得有些意思。” 李疏笑道:“殿下不妨说说。” 萧兆越眨眼看着她,“你真要听?” “殿下要说便说。”李疏也不直接答他的话,从萧兆越口中说出来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屋中众人都看着他,萧兆越反而不说了,端起茶来饮了几口,才道:“原本孙公子闯进我休息的内室,算不得什么大事,可他满口胡言乱语,竟都提到了表妹你的名字,为兄怒从心起,让人断了他的舌头,又砍了一只手,算是给表妹你解气了。” 众人惊闻,屋中一时寂静无声,萧兆越笑着又道:“来人将孙公子的舌头端上来,请郡主过目。” 李疏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身着铠甲的禁军便将盛着舌头的木盘端到李疏面前。 一声惊呼,李疏抬手就打翻了木盘,只见那只断舌掉在地上,滚得老远。 “殿下!”王泽疾声喝道,三步并两步走到李疏身前,将她挡在身后。 这时萧兆越突然发笑,“吓着表妹了?都是我不好,快将这脏东西收拾了。” 李疏稍稳了稳心神,没想到孙宁竟被割了舌头!却听见萧兆越笑道:“表妹吓成这样,若不是表妹以前和孙公子认识?” 萧兆越这是要做什么!说她与孙宁有私情吗?她真想拍着桌子骂他放肆,可她现在已然不是当年那个摄政太后了,一个孤女,就算是有了郡主之尊又能将他这个亲王怎样呢? “越儿放肆!”乐平长公主刚才也被吓住了,缓过神来才呵斥她这个侄儿。 萧兆越起身告罪,“姑母恕罪,侄儿也是害怕这事传出去对郡主清誉有损,所以才先斩后奏。” 李疏冷眼看着他,三两句就将长公主的意思曲解成“放肆”二字只是说他未经通禀就擅自处理了孙宁,对刚才拿舌头吓唬李疏的事情根本不在意,他是亲王,处置一个冲撞他的庶民还用通禀吗?他这话简直可笑,却又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 “殿下都将孙公子的舌头割了,谁又能证明孙公子提到过我的名字,难不成是殿下您的幻听?”李疏从王泽身后站出来,眼中盈满泪水却笑着说道,言语之间,落下清泪几滴,今日哭得多了,脸上用来遮住疤痕的粉膏早就没了,那条恶虫一般的伤疤又扭曲地趴在她的脸上。 萧兆越眯眼看着她,忽将他袖中锦帕递给她,李疏不接,福身行礼道:“听闻太后思念之情,小女不禁落泪,还望殿下回去能安抚太后一二。” 萧兆越脸上冷冷的,将锦帕收回,道:“郡主放心。” 乐平长公主越发听不下去二人说话,“郡主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李疏福身退下,青萦一脸着急地等她出来,她朝青萦笑了笑,示意她无事,青萦心疼地要落泪,郡主怎么没事呢,她明明看着端进去的舌头,也听到了郡主的喊声。 回了听雪苑,李疏将门窗锁了,自己在屋子里乱走,将屋中的瓷器摔得一干二净,青萦着急地拍门,却只听见一个怒极而吼的“滚”字。 李疏瘫坐在榻上,眼中全是那只掉在地上还能跳动的舌头,她发泄了一通,浑身无力,脑子却清明起来,她这时能清晰地记起前世在她十六岁回到长安之前,并没有见过萧兆越,更遑论萧兆越当什么太后特使,她一时想不通其间发生了什么才让今生出现了诸多变故。 这时她突然想起阁楼里那段藕色百合结,难不成孙家与宫中有联系?可这又和设法娶她有什么关联? 其实李疏是有些害怕萧兆越将孙宁的胡言乱语告知皇太后,太后虽然宠她,可难保不会为了保全天家清誉将她下嫁给孙家,虽然今日之事在场之人大多不知内情,可别人按在伯府内的暗桩尚未被发现,这就给此事留下了隐患。 若是从她重生后细细想来,有几个人她以往是根本不知道的,比如刘嬷嬷,听雪苑的丫鬟欢儿,如果只是她先一步处置了和暗桩有联系的杏杳,可牵扯而来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李疏正冥思苦想着,门外青萦传话来,“郡主,惠姑姑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