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 梅丫从桥上掉入河里的那一刻,她听到琰儿在撕心裂肺地呼唤着自己。 毫无预料地下坠,让她忽觉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刻颠倒了,脚下踩空的异样感还未持续多久,身子便没入了凶恶的洪水里。 难怪长辈们经常说洪水是猛兽,原来被吞噬的感觉,真的会令人丧失理智。 洪水的冲击力之大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水浪一波接一波地便迎头砸来,将梅丫不断地往水涧里推下去,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这样的滔天巨浪于一个八岁的小姑娘来说,席卷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恐惧,以及对生存的渴望。 口鼻被陆陆续续地灌入了不少洪水,呼吸陡然变得困难起来。梅丫从未下过水,在水中毫无闭气的经验,这一波浪打得她头晕目眩,双眼浸泡在浑浊的水流之中,什么都看不到。 她试图用双手去抓住一些东西试图寻求救助,然而终是无果。 “唔……”一个激浪将她从水底翻卷而起,脑袋总算是得以浮出水面,梅丫贪婪地吸了口气,但很快又沉了回去。 “姐姐!!!” 徐琰疯狂跑到桥头,宛如游龙的溪涧洪水将他逼退了好几步,他不敢想象如今自己的这副身板儿在跳下去后会被卷成什么样子,可眼见着徐梅被冲得越来越远,所有的畏惧都被一扫而光。 小溪两旁的泥坎上遍布着新嫩的茅草,间或有几根极细的藤条,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营救的东西。 不管怎样,姐姐不能有事! 已经顾不得自身的危险了,徐琰咬紧牙关,毫不犹豫地跃到了湍急的河流中。 虽有多年未潜过水了,可基本的闭气之法他还是记得的,只是眼下水流委实过急,几次冲击之后,徐琰还是经不住重力的撞击,吃了好几口浑水下肚。 他顺着溪水的走向奋力游去,途中有好几次被击在了河道里的岩石上,胸腹和腿都被锐利的石头边缘撞出了伤口,殷红的血液丝丝流淌,遇水则迅速消失不见。 梅丫没有发现胞弟已经下水来搭救自己了,无边的恐惧让她极力寻求生的希望,奈何吸入口鼻的水越来越多,憋气许久的她再也坚持不了了,试图用力呼吸。 然而吸入鼻腔的,却是冰凉的水流,一丝一丝,沉心入肺。 脑袋突然间变得沉重起来,梅丫的挣扎不知在何时开始衰弱,昏沉的感觉令她神情恍惚,双眼不受控制地慢慢合拢。 好难受啊…… 好想呼出一口气,可是眼下,似乎只能吸入了。 周围的急流仿佛不见了,没有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琰儿在哪里呢? 他会不会来救我? 他会找到我吗? 我是不是要死了? 如果娘亲知道我死了,她会伤心吗?会为自己哭泣吗?就像弟弟以前发烧的时候那般,哭得昏天暗地…… 原来,一个人在临死之前,会有这么多疑问得不到解答。 “姐——” 徐琰眼睁睁地看着梅丫停止了挣扎,急得大哭起来。 过了这段激流,地势逐渐变得平坦,没了水流的推动,徐琰游得格外费劲。 他多希望这个时候能有一波大浪将自己拍到姐姐的身边,这种近在咫尺的绝望,快要将他逼疯了。 “姐姐!姐姐你回答我一声好不好!姐姐啊!”他拼命划动双臂企图冲破河水的阻力,泪水不断地往外涌,落入身侧的洪水里,很快便消失不见。 老天爷,你是在玩我吗? 为什么要让我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痛苦和磨难? 千错万错都是我徐琰一人的错,若是要偿命,也轮不到别人!如果非要用生命来终结徐家上下的怨恨,那个人——只能是我! “姐!” 指尖够到了梅丫的衣角,徐琰用力拉扯,很快就将她拉了过来。 一路游下早已将他的力气耗费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又拖着个比自己高大的人,爬上岸时几乎将他所剩不多的力气全部耗尽了。 梅丫吃了太多的水,已经彻底昏迷过去,徐琰探出两指摸了摸她的颈动脉,在感知还有微弱的搏动之后,立马解开她的衣衫,开始做心肺复苏。 “噗——” 按到第八下的时候,梅丫张嘴将肺部的积水给吐了出来,呼吸道通畅之后,她的生命体征开始逐渐恢复正常。 “琰儿?”梅丫一睁开双眼便见到徐琰正跪坐在自己的身旁,头发凌乱不堪,浑身上下都已湿透,瘦小且又单薄在身子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其他,正在剧烈颤抖。 她虽然清醒过来,可脑袋依然沉重得紧,刚想起身将徐琰搂在怀里,不料对方先她一步扑了过来,将整张脸都埋在她的胸膛,放声大哭起来。 梅丫鼻头泛酸,虚弱无力地将他环住,颤声道:“谢谢你,琰儿。” 听了她的致谢,徐琰哭得愈发伤心起来。 姐弟俩被大水冲出了好几里之远,待气力恢复几成之后,两人适才沿着荒凉的山路回到家。 杨氏得知此事之后,整个人都呆愣在当下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 徐琰以为娘亲要哭出来,可杨氏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表情木讷无感,仿佛听了一件于己无关的事情。她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灶棚,提了一桶水倒入锅中,准备给两个孩子烧点热水泡个澡,免得受寒。 然而她刚迈入灶棚,整个人便瘫软在地,直到徐琰过去扶她起身的时候,她才反手将儿子搂入怀中,眼泪再也包不住,哭声震天。 梅丫自小便跟着杨氏吃苦受累,身子骨较弱,今日遭此一劫,两个时辰不到就开始高热不退。 家里没有药草,杨氏只能不间断地给女儿更换湿毛巾,让她不至于太过难受。 这样烧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得赶快请个郎中开点退烧的药。 只是那座木桥被毁,通行甚难。 可是梅丫的病刻不容缓。无可奈何之下,徐琰和杨氏只得临时去后山砍了棵树,随即将树干锯成两段,用藤条绑好搭在溪涧上,其宽度和承重能力刚好够一个小孩通行。 徐琰去村里请大夫开了两贴药送回家后,他便赶去了春华镇。 和徐家的这笔账,是时候清一清了。 · 雨停之后,万物都青绿了不少。徐之洲这会儿坐正在后院的池子旁给里面的鱼儿投食,嘴里轻声哼唱着小曲儿,心情大好。 按照笙儿的计划,他派了两个人去徐琰门前将那座木桥给锯了,眼下正发大水,只要徐琰从那桥上走过,必死无疑。 就在两个时辰之前,二人顺利地完成了任务。据他们所描述,回来的途中正巧碰到徐琰往家中赶去。 呵,如果小杂种这都不死,那明日的太阳肯定得从西边出来了! 徐琰的事情已经搞定,接下来就是笙儿了。 一想到自己将来要娶一个比自己年长九岁的女人,徐之洲就头疼不已。 他是徐家大少爷、春华镇身份最尊贵的人之一,谁见了他不得礼让三分?徐家的少主,其妻只能是大家闺秀。 不管笙儿在徐府的地位如何特殊,但她始终是个下人,出身卑微,哪有资格做他的正室? 然而他已经对笙儿许过诺,何况她还和自己上了床,虽然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但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算是半个夫妻了吧? 背信弃义,委实不是个男人该做的事。 更何况,笙儿这个女人心肠歹毒,若她要报复自己,后果恐怕十分严重。 “少爷——少爷——” 在徐之洲烦闷之际,耳畔赫然传来一名小厮的叫唤,他极不耐烦地扔掉鱼食,转头对那小厮怒道:“叫什么叫,见鬼了吗?” 这小厮正是与徐琰撞了个满怀的那人。 此刻他火急火燎地从前院赶来,额头上全是汗珠,面色苍白,牙关颤抖,还真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那、那个小、小鬼索命来了!” 徐之洲双眉紧蹙,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小厮被这一掌给打清醒了,立马摇摇脑袋,更正说辞:“那徐琰没死!这会儿正在前院闹事,把老太君和老爷都给惊动了!” 什……什么?! 徐孙氏这是第一次见到徐琰。 素来只在别人口中听到这位杨氏与旁人所出的“野种”的事迹,今日得以一见,老太太竟显得十分激动。 这个孩子……简直和国安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没错,他是国安的亲骨肉,是亲生的! 老太君心里特别高兴,想来自己以前对杨氏确实是有些误会。 “琰儿!”她试探着唤了一声徐琰,将他片刻前大吵大闹并往院中投石子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 刘氏跟在老太君的身后,见她反应如此,心中便暗觉不妙。 徐琰被她这一声称谓给恶心到了,喝道:“闭嘴吧您,‘琰儿’只有我娘和我姐有资格叫!” 许是没有料到他的语气如此决绝,老太君很明显怔住了。 刘氏忙上前一步,指着徐琰的鼻子吼道:“你个小孩,讲话怎么如此无礼?真是个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 她的话对徐琰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所有怨恨都在此刻迸发了:“敢问这话您是如何说出口的?您对‘教养’一词可是有什么误会?您的宝贝儿子徐之洲平日里欺凌乡里无恶不作,这可是有教养的表现?”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他这一连串的质问,搞得刘氏难堪不已,作势欲要打徐琰,却被徐国生给拦了下来。 徐琰那双充满血丝的双目扫过眼前众人,身子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就连说出口的话都带着几丝不可饶恕的冰冷:“今日,你儿徐之洲派人去我门前将那条用以渡河的木桥给毁了,害得我姐被卷入洪水中差点死去!那么请问,这就是尔等口中的‘谦谦君子’所为?有教养的孩子所为?” 刘氏和徐国生以及老太太都被他这话给吓着了,彼此对视一眼,皆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