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冷了一辈子的月弯弯觉得自己那一刻称得上是气急败坏,她说:“出去!” 我听到这里,挑眉问道:“他便果真出去了?” 月弯弯流露些许无奈:“是啊。” 纵使眼下并不是发笑的时候,我也忍不住弯了弯唇。“他食言了吧?” “嗯。”月弯弯的目光移到别处,“如果他没有再回来,我们本应就那么相忘了。” 我道:“你会希望那样吗?” “不。认识他,我很高兴。” 哦对。我忘了,她是月弯弯。 默了一晌,我道:“我会帮你的。给我点时间,我来解决。” 她望着我,尖尖的唇角向上一提,清艳的脸上忽绽一方婉色:“谢谢。” 我计划再访一次秋官府,最好能直接赴一趟宗牢。 然而还没来得及,宫中的诏令便发至了,次日严妆梳洗,过敬文门。 皇后身体不适,已将养了半月,寺人称还是不爽利,请我与嫡夫人在配殿候了一会儿。他殷勤上茶,我一口没敢喝,待会内急就太尴尬。 终于正式召见时,我的耐心已被消磨下去一大半。毕竟皇室对我而言仅仅象征强权,并不是什么真的天命之人。 但照面时,我再次释然:这个妇人的脸色,果然不怎么好。 她这样倒是给了我合适的寒暄词:“愿皇后殿下早日康健。” 应后淡睨我一眼:“孤没事。” 谁说没事?眼尾的憔悴可太明显了,不过并不令人心疼,因为她脸上同时还有阴冷的气息存在。这个阴冷不是说她恶毒奸诈,更像那种多年积怨、郁郁不乐的人应有的脸色。未必是她的错,但教人看起来不舒服。 我微微欠身,没有接话。 她钝了一会儿,又道:“是叫录淑吧?其实早该看看你了。过去在陛下面前,孤也是一力的荐你。关家的姑娘定然是不错的,我一直没见着你,就引为了憾事。” 嫡夫人言道:“殿下谬赞了。承蒙您的恩德,小女才能获此良缘。” 关柏贵族的联合其实比我最初以为的紧密牢固的多,也正是因此,才使关氏与柏氏的地位相互上了一个层次。 早已将利害翻的门清的应后自然懂得,特地给了嫡夫人一个笑面:“关夫人过谦。” 寺人又进来了一趟,奉着茶盘,却只到我面前,微微使了个眼色。我当然领会,去向应后敬茶。 在我保持面向应后、顺眼低眉的恭敬姿态时,殿里来人了,我没法儿看,只得从旁人嘴里听:“四殿下到!” 我脸色一僵。这缘分真是神了。 卞征的声音:“母后气色比昨日好了。” 应后道:“担着秋官的大任,够你累了。难为你还来的勤。录淑,这位是你今后要唤一声四哥的人,既然碰上,先见个礼吧。” 我得了吩咐转身,对着卞征面无表情:“四哥。” 不知怎么,这两个字从唇齿间流过,我一阵麻。往常只是“四殿下”的叫,虽然早知他身份,还是没想到改口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卞征定了定,笑着颔首道:“三小姐。” 我本来做好准备接他一句“弟妹”,闻言惊讶,只听他道:“虽为兄弟,更是君臣。关三小姐是太子殿下未来之妻,卞征当用敬称。只是婚礼未行,不敢妄称,只得委屈三小姐,待暮春过后,再敬您一声‘殿下’。” 我忙道“不敢”,垂着首,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眯眼。 我不知道他葫芦卖的什么药,应后沉默了许多,忽然道:“你一贯有心。”竟是语含赞赏。 卞征道:“母后,请用药吧。” 我问:“这是什么药?” 卞征道:“调养为主罢了。母后这次的病,应是气郁所致。” 应后听了,皱眉冷道:“罢了!显得孤没气度似的。这世上有的是人离经叛道,难不成我就这么见不得一个。” 卞征恭敬不多言。 我听得奇怪,寻味着是应后被什么人气着了的一桩事,然而后宫水深,我接下来主要留意有没有什么影响我婚后日常生活的事,然而应后只在大处提点,大概分为善待太子和注意站队两部分。 第一部分核心内容:“孤的容意,温谦端正,只是对不熟悉的人冷淡了些,你要好好服侍他。” 我没什么感想,主要记了一下太子的名字。 第二部分核心内容:“桂宫所处,与后宫相连,你难免会见一些人。你切要守好你的温良家训,不可学恶习。” 结合前事,我觉得她意有所指,可是实在委婉,听不懂。 谈到最后,应后才说了一句实在话:“还有……离朱明宫远些。” 我陡然精神振作,问道:“朱明宫中是什么人?” 应后脸色不好地说:“丹舒。” 我记忆中没有这么个人,但并未坚持问下去。名字都有了,还愁打听么? 应后留了嫡夫人单独陪她,言语中,似乎想与她说说柏家,这些有些年纪的女人,或许认为她们的话题在我们面前太沉暗,让卞征引我先去兰宫逛逛。我一听也很合适,愉快地告了辞。 走在途中,卞征道:“兰宫很大,去瞻园如何,正是瞻园最好看的季节。” 我道:“你对着满园花树,会不会诗兴大发?” 卞征一愣,道:“……不会。” 我道:“巧了,我也不会。那我们就不必浪费那诗情画意了,找个亭子歇着吧。” 卞征笑了笑,道:“好,那就去瞻园的亭吧。” “……” 到了我才知,瞻园是兰宫极富盛名的一处花园,瞻园中不设水源,不仅花草好看,凉亭附近的植物据说还驱蚊虫,很适合夏天纳凉。 我对他道:“四殿下真是个注重实用性的人。” 卞征转过头来:“不是四哥么?” 我顿了顿,挑眉:“你喜欢这个?可既然你不肯出声称我一句‘弟妹’,我为何要叫你四哥。” 卞征脸上的笑没有变化,身边人在我们悠悠的踱步中渐渐稀疏:“母后心中,希望我谨记我与太子的君臣之别。” 我隐约觉着他这话与我说并不合适,回道:“所以你呢?” 他突然停步:“自是慎行。” 我吓了一跳,看过去,他却抬起左臂指引一条路:“这边走。” “……” 我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跟上去。 亭上落脚,卞征主动开口:“曾问的事,我有眉目了。与丹夫人有关。” 丹夫人?我觉得哪儿哪儿熟悉,忽然惊叫:“丹舒?” 应后才警告了我不要打交道的人。 我还没来得及纠正我对丹夫人直呼名讳的不敬,卞征就神情自若地接了下去:“是。前些时候,宫中出了一件事,死了十几名禁卫。这件事被压了下去,内情不明,我也只知道与丹夫人相关。” 他停了停,指出重点:“我父皇十分喜欢丹夫人,绝不愿她出事。” 我懂了。镇压这件事最位高权重的人,大概就是皇帝。 这真是太位高权重,完全打不过。 “曾问就在当日巡值的另一班禁卫中。那一班禁卫全部下了宗牢,不得探视,想必看到了不该看的事。” “这一班都还活着?” “暂时活着。说实话,他们没死,完全是因为朝中有人不晓得怎么得知了这件事,十分反对,阻拦父皇灭口。如今推行的政令有不少出自此人之手,父皇不愿惹恼他,才让我这难当的秋官暂且押着那十几名禁卫。” 我脑海中立时扁鹊三连:治不了。等死吧。告辞。 转念又是月弯弯伤感的眼,我定了定神,也不管有没有出息,恳求道:“还能不能……救一救?” 对于卞征这个人,我本应没有一点谱。但或许是他笃定的允诺说多了,让我潜意识也信了他的确会帮我。 他看着我:“我会全力保他。其实,我见过他一次了。但发生了什么他并不肯说,似乎对我太防备了,我还在想办法。” “你……”我掐着眉心权衡了一下,咬牙道:“给他提个人。就说月弯弯在等他。” 卞征颇为意外:“月弯弯?烧花庭那位贞平?” 我答:“哦,你知道。” 他失笑:“当然。谁人不知。” 我想起来月弯弯不愿意给人知道她和曾问有干系,道:“方便的话,能不能别问为什么?” “好。” 我又问:“知不知道皇后殿下为何留我母亲?” 卞征毫不犹豫:“因为我。” “你?你怎么?” “我与柏家小姐有婚约,母后想落实一下。毕竟太子年岁幼于我,已经将要完婚了。” “啊?”我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这个反应太不礼貌了点,纠正道:“恭喜。” 他不甚介怀:“不急。反正不会早于三小姐。” 彼时我还不知这句话的严重性和预见性,只知附和:“说的也是。” 但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感,仿佛在一个分岔路口,我被载往那条不大喜欢的,心知将与另一条愈行愈远,无法回头。 “柏无故是我表姐。那我就等着,与四殿下——四哥,亲上加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