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南山地处西南,常年是潮湿炎热的天气,即便是年关将近,风里也只掺杂着些许的寒意。这一丝丝的寒意在修道之人面前,则显得更不值一提了。再加上山中大小阵法的维持,这荆南山里,堪称四季如春。 鉴虚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起身将窗户开的更大了些,山风刹那间便裹挟着草木的清香钻进了房里,旋即又消散开来。 顾简怀里的小娃娃此刻正睡得香甜,见此,顾简连忙用衣袖将孩子裹住,有些不满地蹙起眉头,“你好端端的开什么窗,孩子没有修为,你别冻着了她。” 鉴虚转过身来,面带笑容的走到了顾简面前,垂眸凝视着她怀里的小女孩,“若连这点山风也禁不住,谈何修行呢?” 顾简觉得这老头大概是老糊涂了,简直是在强词夺理,“她还是个孩子。” 鉴虚听到顾简的话,也不看她,兀自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放在了女孩的头上,“顾丫头啊,我此番找你,只望你替我带几句话,给你师傅。” 顾简看他明明面上带笑一副从容的样子,然而周身却不由自己的透出来的暮气,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渐渐皱了起来,她沉声道:“要我带什么话,你说吧。” 鉴虚的一只手仍然放在女孩的头上,他抬起头,对上顾简的双眸,那一瞬间,顾简觉得他的目光仿佛透过了自己,直接与她身在万里之外的师傅对上了。 “我在这荆南山中守了不知多少年岁,自知气数将近,无力回天,只望……”鉴虚的声音越说越低,他停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只望老天看在荆南一派也曾镇守西南数百年,护佑一方百姓的份上,留我荆南一条血脉。” 尽管鉴虚的声音最后已经低到几不可闻,然修真之人耳聪目明,顾简听他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越听越奇怪,心道这老头是要做什么?一副打算以身殉道的样子,难道这荆南派里哪个弟子活腻歪了打算以身试法不成? 但是这些仔细想来却也都是无关紧要的,他人门中事务,与她玄山并无干系。只是为何要她师傅护住他荆南一条血脉? 鉴虚仿佛看出了顾简心中的疑惑,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狡黠起来,顾简头皮一紧,连忙低头一看,只见一缕属于修真者的气息正从这老头的手心缓缓流进了女孩的筋脉里。 顾简:“……” 这孩子明明是她先看上的徒弟! 鉴虚这老不要脸的还火上浇油:“这孩子与我荆南有缘,我这一身修为随我一同西去有些可惜,不如赠予这孩子了。” 顾简忍不住了,干脆不忍了:“……老而不死,是为贼。” 偷她看上的徒弟也是偷。 “顾丫头啊,你要找的那株灵药,乃是这荆南山里一株开了灵智的千年丹草,其性喜温热,故而长于西南。”鉴虚笑眯眯地岔开她的话,将一身修为渡给这孩子后,他又立即双手合十,手势迅速变化,在空中结了个印,向这孩子身上一拍。封印结好的一霎那,鉴虚整个人晃了一晃,神态比方才顾简进屋之时更老了三分。 “无妨,我将九成的修为渡予了这孩子,但她终归尚未入门,这封印会在她修为足够之时自己解开,你无需担心。”鉴虚轻轻拂开了顾简搀扶他的手,摇了摇头,笑道:“与你同来的那个后生,他此行进山也是为了这株灵药,这丹草千年也就长了这么一株,我给了你,怎么打发他,我可就不管喽。” 顾简抿嘴并未立即回答他,这一系列强买强卖的事发生下来让她颇为无语凝噎,有几分想打人的冲动,然而这一切在看到鉴虚这张风烛残年的老脸的时候,又被她默默咽了回去。 不和他计较。顾简心道。想了想,顾简也伸出手来凭空画了个符,以灵力为介放在了鉴虚身上。 鉴虚一身修为如今只剩下了一成,一派掌门混成他这副样子也着实是太惨了点,顾简道:“我不知你门中发生何事,这道符可护你不被他人看破修为,必要时也可护你心脉不死。” 闻言,鉴虚沉默片刻,然后摆了摆手,扔给顾简一方石印,“丹草属阳性,以重阳之日最盛,我在那日已经将其摘下,这印石是我给这孩子的信物,也是个放东西的小盒子,丹草便放在这里。你且去吧。”说罢,鉴虚又缓缓踱到窗边,盘腿坐下不再言语。 闻言,顾简也不多做停留,接过那枚印信收好,微微低头,算是简单行了个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屋外鉴虚布下的阵法已经随着鉴虚的修为逐渐散去,只剩下了个和障眼法差不多的影子。 顾简抬眼便看到了不远处谢知跟个瞎子似的四处乱撞的身影。她想了想,从她的指尖迸出一道灵力,直直落在了不远处的谢知身上,过了一会儿,顾简听见了谢知不可思议的声音传来:“这什么鬼地方?!” 顾简挑眉,施施然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顾简此行目的已经达到,还附带拐了个徒弟回去,想想就很开心。虽然这娃娃被鉴虚那个老头强买强卖了一身修为,挂了个荆南弟子的名头,可人还是在她这里的。 顾简低头看了一眼还在睡觉的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小脸,惹得她不舒服地哼了几声。 顾简顿时收回了手,不敢再动她了。转身寻了个较为隐蔽的林子,找了一棵高大的树木,在树枝上坐了下来,顺带往山下的方向扔了道符。 不多时,一个身着嫣红长裙的人踏空而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顾简的边上,伸出脑袋朝顾简怀里望去。 顾简“啪”的就是一巴掌。 来人捂着头,一脸委屈地瞪着她。 “怎么来的是你?沈清晏呢?”顾简问。 玲珑揉揉被顾简打了一巴掌的地方,委屈巴巴地说道:“我来给你们送东西,在山脚下看到了掌门,过了两天了,才见到你这张画的和狗啃似的符,山下出了点变故,掌门留在了那里。就让我来找你了。” “什么变故?” “楠国的太子段昭带兵来了,他刚把叛乱给压下去,当天晚上就被人刺伤了。”玲珑说着说着,语气中开始透露出一股堪称诡异的兴奋,“这个行刺的人虽然溜了,可是被护卫剁下了只胳膊,他们普通人没看出什么名堂来,我们偷偷过去看了两眼,你猜怎么着?这胳膊上竟然有我们虞山的记号。” “虞山的记号?” “我和谷雨还有掌门都确认过了,就是我们虞山的印记,不会有错的。”玲珑说着说着,神情变得有些微妙,像是有点想笑的样子,“不过这印记只是以前当做普通标志来用的,虞山弟子的普通读物,虞山的东西……嗯……比如大门,门上的灯笼啊,甚至扫把上都有,稍稍重要一些的东西上的记号都不是这样的。想来这人是花了一番功夫来打探的,只是估计他也没料到,自己打探到的是……这么个玩意儿。” 顾简的神情未变,只是眉头微微蹙起,“我在荆南山下遇到一个人,也就二十来岁地年纪,使的是虞山的剑法。” 玲珑的脸上原本还有些笑意,听到顾简这句话,却是脸色大变,目光中尽是不可置信,“二十来岁的人,使的虞山剑法?”过了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玲珑有些狐疑地看向顾简,“难不成,和寒露有关吗?” 顾简点头,“看那人的年纪,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他的弟子吧。”说着,顾简将鉴虚那老头交给她的印信拿出来,“丹草在这里,你将它带回虞山,我去山下看看,你说的那个印记,和那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