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过后空气中满是泥土和荷花的清香,尘染出了正殿闲庭信步,不时闭上眼睛深呼吸,远远的就在落霞池畔见到了秦梦宇。 青烟一缕斜,荷叶风剪剪,秦梦宇一身淡青色的衣衫站在九曲回廊,抬头温文一笑,如诗如画的淡雅。 尘染走近就听他云淡风轻说:“听说这回廊是你不愿走路建的?我还以为会是条笔直的阳光大道。” 尘染摘了片荷叶挡住阳光:“在雪梦山被你诗书茶画熏陶这么久,是块木头也长出芽了,多少附庸点风雅。” “那也得是良木。”秦梦宇笑笑,“怀焰和我厮混那么久,也没见他抽出什么芽来。” “他刨木头都刨不成形,自然和你不是一个风格。”尘染勾勾嘴角,“我要告诉他你说他是‘朽木’。” 秦梦宇也摘了片荷叶撑在头顶上方:“那我也要告诉他你说他是个不成器的木工。” 两人互相对望片刻,蓦地一起笑了。 尘染一直觉得她和秦梦宇之间有某种默契,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她都能从秦梦宇身上嗅到一种同类的气息,说不清道不明,恍若故人,似曾相识。 这是尘染喜欢秦梦宇的原因,也是挽霜讨厌秦梦宇的原因。 笑了一会秦梦宇说:“那傻子总说你变了,依我看你真是一点没变,以前就是,提到他,你才会笑的这么毫无防备。” 尘染转转手中的莲叶,说的很是坦然:“让我没防备的是你不是他。” 秦梦宇怔了怔,笑着摇摇头:“还真变了,撒谎水平变高了。” “我撒不撒谎,你不是一向看得出来么?”尘染极为平静的说,“只有人类才容易随着岁月,环境,阅历而改变,妖族花太长时间修行,修为越高心性越是内敛坚韧,所以一旦定型,性格是不太容易被改变的。” 此时微风浮动,秦梦宇撩开一缕挡在她颊边的头发:“但你别忘记,正因为如此,所以妖族更善于伪装和隐藏。” “这我不否定,但我是想说,”尘染看着他莞尔一笑,“提到你,我也会笑的。” 秦梦宇无奈摇头:“笑是一样笑,就是心有点偏,对怀焰就各种纵容袒护,对我就各种使唤,一口口黑锅也不管我能不能接住,使劲往我身上甩。” “你都说他是傻子了,我还能指望他?不防着他时不时就给我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尘染看着他促狭一笑,“把锅甩给你,是因为你肯定接得住。” 秦梦宇对这个毫无诚意的解释当即嗤之以鼻:“锅我是接了,可你为什么又要自己端回去?” 尘染想了想说:“那我问你,之前雪梦山送来的第一张拜帖,就是那把折扇,扇面上的诗是不是你教他写的?” 秦梦宇:“是。” 尘染:“佛经、棋子、珠串是不是你让他送的?” 秦梦宇叹了口气:“也是。” 尘染:“笛子也是你教他吹的?” “告诉你一个不是的,”秦梦宇耸耸肩,“那半米高的玉佛可不是我的主意。” 尘染扬他一眼,轻轻地说:“你已经给我这么多暗示,我还能坐视不理?” “可最终你来雪梦山是因为那尊玉佛,”秦梦宇呓语样说,“并不是因为我的暗示。” 尘染勾起嘴角没说话,静静地凝视着秦梦宇。 与寒怀焰那种灿星桃花眼不同,秦梦宇的眼睛深邃悠远,像一面静湖,永远掀不起一丝波澜,虽然也很漂亮却总感觉深不见底,仿佛怎么也看不透。 “今晚有把握么?”秦梦宇突然出声,已然换了个话题。 尘染不经意移开眼睛,淡淡的说:“尽人事听天命。” 正说着,千秋拿着一大把荷花别着小网兜跑了过来,闹了一会把荷花往秦梦宇手里一塞,又缠着尘染一起捉蜻蜓。 秦梦宇陪着他们玩了一会,看看手里的荷花走向正殿想找个瓶子插上,老远就听霓虹的咒骂声从正厅里传来。 “一群光吃饭不长心的,让你们上阁楼找夜明珠,结果还给我掀了这棋盘,摆不出原样我扣你们一年月钱……” 秦梦宇跨进正殿:“谁惹霓虹姑娘发这么火?” 霓虹听声先是一愣,转身一挥手里的帕子笑意盈盈,接过秦梦宇手里的荷花指指桌上的一方棋盘:“没什么事儿,就是尘染放阁楼上的一个棋局,不小心被打翻了,我们正复原呢。” 秦梦宇打眼一望,果然见两个小妖七手八脚的照着一张图摆着一盘棋。 “什么棋局不放书房还放阁楼上?”秦梦宇挑挑眉,凑近看了看那图身体倏地一怔,讷讷问,“这盘棋,摆放多久了?” 霓虹想了想说:“将近一百年了吧。” 秦梦宇:“摆着做什么?” “主子的心思谁知道了?应该是什么精妙的棋局吧,平时就放阁楼上不让动,时不时就上去琢磨一会,”霓虹随意答着,找了个花瓶放窗口,添着水说,“我不太精通棋艺,看不出什么门道,不过有一点倒是挺奇怪的。” 秦梦宇有点出神,顺着话音问:“有什么奇怪的?” “尘染研究这棋局还看时间,点一炷香,一子不动,不多不少燃完就走,”霓虹一边插着荷花一边说,“还好我机灵,照了描了样,不然她那性子,生不生气也不知道的……” 霓虹插好荷花看了一眼秦梦宇,好奇的问:“怎么,看狐王这样子,似乎是对下棋也有兴趣?” “我来摆吧。”秦梦宇忽然说,“你画错了,他们也摆错了。” “嗯?”霓虹脸色一滞,急忙拿着她描的棋局左看右看,一个劲喃喃自语,“不能吧?应该没错啊。” 秦梦宇指指棋盘:“错了一子。” 霓虹一双眼睛在秦梦宇和棋盘来回瞅,似是若有所思,不过一会展颜谄笑:“那就有劳狐王了。” 说完她使了个眼色示意那两个小妖退到一边,亲自沏了杯茶放到秦梦宇面前柔声说:“狐王真是精通棋艺,看一眼就知道我画错了。” “不算太精通,只是这是尘染离开雪梦山之前我和她下的最后一盘棋,”秦梦宇摆着棋子抬头看了霓虹一眼,“以前无论怎么下总是输她半子,就这一盘,下了正好一炷香,正好和了,很难忘记。” 霓虹蓦地有点慌张,不停用手扇着风,一向利落的口齿忽然舌头打结:“一炷香……和了……和了好啊!我看尘染和别人下棋从没和过呢。” 气氛莫名其妙有点尴尬,霓虹想了半天生硬的转了个话题:“今晚落霞池边我们开篝火晚会,微云峰别的没有,风景还是极好的,又不常这样热闹,狐王可千万别错过。” 秦梦宇轻笑:“风景再好,晚上也看……” “我们有夜明珠。”霓虹及时会意马上说,“许多夜明珠,保证亮如白昼,尘染常说我们绯月阁什么翠什么花,是绝景……” 秦梦宇手里的动作一停,望着门外云淡风轻的说:“烟丝翠袅,雨后荷花。” 霓虹连连点头:“对对对……” 秦梦宇自嘲般笑了笑,落下一子:“这话是我说的,是我那儿的绝景。” 霓虹:“……” 秦梦宇端起茶盏用下巴指指棋盘:“摆好了,姑娘要照着再描一遍吗?” 霓虹一时没反过劲来,看着秦梦宇眨眨眼,努力翘起嘴角:“当然要,不过还是先放阁楼上去吧,我一会去取纸笔再来描。” 说完悠然起身,极为缓慢的走到门口,撞了一下门框后回头对秦梦宇笑了笑,转脸对着无辜小妖发难:“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把棋盘放阁楼上去!” 两个小妖连忙听命行事,霓虹趁机拍着胸脯遁逃。 秦梦宇盯着茶盏里自己的倒影出了一会神,猛地把茶盏往桌上一按,“哗啦”一声,茶盏应声而裂,几滴鲜血落到桌上。 尘染一进正厅恰巧看到这一幕,脸色一沉,快步走到秦梦宇跟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施了个决,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笑:“原来我微云峰的茶这么不好喝,把狐王气的拍桌子?” 秦梦宇一向波澜不惊的眼底闪过一丝什么,猛地反抓住她的手,艰难发出声音:“怀焰走时候再三交代……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有你在,我能有什么事?”尘染不动声色的抽出手,然后走到茶案边摆出棋盘,回头轻轻一笑,“一百年了,陪我下盘棋吧。” 秦梦宇喉咙哽咽了下:“……好。” …… 微云峰——乱坟堆 残阳如血,蔓草荒烟,一座新建的坟不合时宜的散射出幽幽的白光,一只乌鸦停在一棵老树的枝丫上哀叫了一声,歪头看了看那座坟墓,似乎被那白光吸引,振翅飞下去停在坟碑上,就在它翅膀还未收回的一瞬间,身体倏地被一只瘦削的手擒住。 下一刻它的身体陡然爆裂开来,仅来得及张开嘴未发出一声就变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坟碑上悄无声息投出个人影,因为被夕阳无限拉长,看起来有点扭曲,来人抱着双手斜倚着古树,发出“啧啧”的感叹:“血腥!凶残!” 欢喜把那畜生的尸体随手扔在一边,轻轻抬起头,脸色病态样的煞白,嘴唇略微龟裂,但是双眼与她脸上的血渍一样猩红,发出轻柔冰冷的声音。 “阵法布置完毕,今晚我要整个微云峰活祭。” 背后的人摇着头轻笑了下:“王座的意思可是要取回女娲骸骨并且留绯月阁阁主活口,他要是知道你这么赶尽杀绝……” 欢喜轻声打断他:“五利使核实过,尘染的魂魄早就被锁,留着她对我们而言一点用也没有,王座要的只是魂玉,留下寒怀焰就够了,你只需要听命行事,其他的事你不用管。” 背后的人漫不经心的说:“遵命,五钝使,祝您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