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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了

一晃几年,络桑始终没有醒来。

还记得那件事的最后,千雪终没能下得了手,只封印了倾心的法术,使得她与凡人无二才算了结。

只是络桑不醒,千雪留在日照难免触景伤情,便又将络桑带回了千行,因着她觉得,初遇络桑是在千行,动心亦是在千行,与他许多的美好时光同样在千行。

她多想如多年前一样。

她执扫帚正扫着地,蓦然回首,便见他春风拂面地走来,或嗔怪地刮一下她的鼻尖,或故意挖苦她几句,又或者,她一眨眼,便听他在唤她。

“夫人……”

然后这一声她却真真切切听到了。

她猛然睁眼,手中扫帚轰然落地。

常年不衰的梨花树下却不是那个英气焕发的人。

“夫人,小公子说想见你。”是一身深紫常服的紫瑾带了无忧过来。

她倒是忘了,自她带络桑回了千行起,便与众人说过,出了日照,她便只是络桑的夫人,以后莫再唤她娘娘。

“带他走,我不想见他。”千雪作势就要回头,忽听得噗通一声,一个华丽的小身板如顽石坠地般跪了下来。

动静之大,震得树上梨花簌簌洒落。

她回头之际,却又忍不住稍稍回头,不动声色地斜睨了他一眼。

这孩子身板虽小,但跪得十分笔直。玄色的毛氅披在身后,在厚厚的雪地上拖出排浅印。粉粉嘟嘟的脸庞恰到好处从毛绒的立领间露出来,漆黑的眸子像是羞怯又好奇的小兽。

千雪暗暗一惊:这孩子何时竟长得这样大了?

自那件事过后,她便一直对无忧避而不见。如果那时她果然一点,残忍一点,现在站在她面前唤她夫人的,应该是络桑。

思及此,她敛了眼中泪水,决然别过头去。那孩子似是从她那一丝走神中读到了什么,霎时碾着白雪膝行过来,一把抱了她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蹭道:“阿娘你看看我,无忧已经三岁了,阿娘你看看无忧好不好?”

嗫嚅的声音哭得她心一软。

没想到,眨眼已是三年时间。

“我……”

想到络桑,她却生生决然别过头,猛然提腿:“你走,络桑一日不醒,我一日不会认你,你也别叫我阿娘。”不料拔腿的力道太大,无忧反应不及,玄色的身子猛然摔倒,在雪地里滚了一滚。

接着嘹亮的啼哭震动雪山:“阿娘你怎么能不要无忧,无忧好可怜啊,无忧有爹生没娘养啊……”

唔,这话是谁教他说的?

“夫人,你怎么能踢无忧呢?”无忧一摔,便连着紫瑾的心一起摔了个支离破碎一般。她慌忙抱起无忧,替他将身上的白雪轻轻拍掉,又小心翼翼地捉住他的一双小手送到嘴边轻轻呵气:“小公子有没有摔疼了?”

她一问,无忧哭得更甚。

“我看你待无忧不薄,也就放心了。”千雪松了口气,屈身拾了枯黄的扫帚,欲转身离去。

“才没有不薄!”无忧奶着声音,嚎啕道:“干娘她待我薄得很呐,你看连衣服都这么薄,真的好薄啊!”

“都是干娘了,又薄得到哪里去?”她暗暗勾了勾嘴角,面无表情地离去。

这些年来,她日日夜夜守着络桑,无忧便一直由紫瑾照料。以前知她来了,千雪总要避上一避,今日猛地撞见,才发现无忧竟长得这样大了。

“无忧已经三岁了,你真应该起来看看他。”千雪枯坐在床沿,静静地瞧着素色被褥上露出的一张俊脸,失心笑了笑,又道:“我看他生得英气非凡,日后桃花一定不错。”

笑着笑着,便笑出泪来。

窗外起了风,悠悠夹了几瓣桃花落到素色被褥上。“起风了。”她抬手拭了脸颊泪痕,轻轻起身合了窗。

回头,便见自房梁上垂下许多气泡。

此时正高低起伏地飘着。

气泡里每一处场景,皆是她与他的过往。犹记得回千行之后,她日日盼夜夜盼,却怎么也盼不到他醒来。

她曾说他一年醒不来,便等他一年。这一世醒不来,她等他一世。可是这一世那么长,她好怕等着等着,便等得垂垂老去,再也记不住与他的那些过往。

于是当她记起与他的过往时,便用法术结成个气泡。记起一件,便装一件。

几年下来,她已数不清这房梁上结了多少回忆。

她正看得那些气泡出神,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小雪。”是络银河的声音。

她慌忙拭了眼角眼泪,勉强镇静地回头,扯了扯嘴角,道:“二哥。”

“还是那件事。”络银河一改往日语气,难得儒雅了一回,捏着裳边儿轻落到进门处的一张木桌旁。肃然道:“每次我与书儿定了婚事,你总遇到不好的事,过了这么多年,我和书儿的终生大事已不想再拖了。”

千雪似乎早有所料一般,缓步走来坐在他对面,道:“这与我何干?又不是我非要拦着你们不让你们成婚。”苍白的脸庞上毫无表情。

“是,你确实没有拦着我们。可是书儿一直把你当作至亲,所以才一直等你一句话。络桑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很心痛,但是有的事不能就因为络桑就停滞不前。”络银河说得有些不耐,“后天我和书儿大婚,书儿说,她希望你能来。”

说罢,起身离去。

月色的身影行至门边时,又省起什么似的顿住,回头道:“小雪,你不能太刻薄了。”

刻薄?他竟然说她刻薄?她只不过对有些事再也提不起兴致也叫做刻薄?

她抬眼盯着他。

“她怎么不自己来?”

“你自己心里清楚。”

丢下这么句话后,络银河头也不回地离去。

是啊,她清楚,不过是她每次来千行看她,都被她黯然的模样看得欲言又止。思及此,她猛然想起,原来书儿每次的欲言又止竟是因为这事?

莫不是,当真是她自己太刻薄了?

只因刻薄两字,千雪竟彻夜未眠,思前想后纠葛了一夜,仍没纠葛出结果。然就在第三日书儿大婚在即时,她才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刻不容缓地动身。

想来还是络银河说的对,她不能这样刻薄。

回到日照的时候,承泽殿宾客满堂,一袭火红嫁衣的书儿和络银河正在热闹之中拜着天地。千雪立在门口,斜了一地身影。

坐在一旁的无忧眼尖,霎时挣脱紫瑾怀抱跑来抱住她大腿:“阿娘,无忧就知道阿娘不会不要无忧的对吧?阿娘……”也不知这孩子哪来那么多的鼻涕眼泪揩了她一腿。

众人哗然。

“千姐姐!”书儿揭了火红的盖头便朝她奔来。

千雪一怔,再一怔。

直到无忧将她的腿晃得不能再晃,直到书儿捉着她手指凝噎出声。

她终于回神。

“你……”这是几年来她头一次这样站在他们面前,顿时声音有些沙哑:“你真美……”平时眉淡眼淡的书儿,经了轻描淡抹之后,犹如几笔勾勒出的画添了些许点睛之笔。

千雪忽然一笑,嗔怪道:“快把盖头盖上吧,听说这盖头须得新郎揭开才能美满。”

书儿眼中噙着泪连连点头:“好、好,借姐姐吉言,书儿一定会幸福的。”

“那无忧呢,无忧也会幸福吗?”

千雪循声低头,便见无忧奋力抬着圆圆的脑袋。

唔,还真是个懂得见缝插针的孩子。

“会,无忧会幸福的。”

“哇,阿娘你是认我这个儿子了吗?那从今以后我就不是有爹生没娘养的孩子咯”

听到这话,千雪只觉得额间突突地疼。

随着礼官的呼喝,没拜完的天地又接着拜了起来。

事实证明,她还是不该来。看着书儿拖着逶迤的嫁衣走在承泽宫里,她便想起了与络桑的婚事。

那时他还是日照的太子,她是毫无身份的野仙。分明已在凡间成了婚,却不得不为了服众,又在日照成了次婚。

还记得那时他说,雪儿你不用怕,这婚事不过走走排场,做给别人看罢了。

可是大婚之夜,他却一夜未归。接着没过多久,倾心便风风火火嫁来了日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