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芳放弃强忍，肩膀剧烈抖动着，咧着嘴，用纸巾捂住，嚎啕大哭，但又把声音掐灭在咽喉里，让人看了，更加撕心裂肺。

“完了吗？没完。一个把自己前任男人钱骗光又害对方去坐牢的女人，有的是手段。钟华这个贱婊子，又把我骂她的话发到了网上，我无数的同事、朋友、熟人、学生都看到了。我没有办法再在那个城市以一名老师的身份呆下去，我什么人都没说，娘家人也没有，只跟儿子告别，一夜之间，我从那座城市消失了，远走他乡。我发誓，当我能够再站起来，独立抚养儿子的时候，我要报仇。”

“你做什么了？”杨玉清看她癫狂的样子，很担心她再伤害到自己。

“你放心，我学会了保护自己。十年后的今天，我做到了。我用实名举报的方式，在视频上把整件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虽然，我没有办法从法律上做点什么，但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我要把我经历过的全部说出来。我看到了民心，也看到了我要的效果，也以其人之道还治了其人之身，钟华这个贱婊子，烂货，终于尝到了我当年尝到的，他们这对奸夫**，还有那个野种女儿，现在成了过街老鼠。”

“你自己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杨玉清紧紧抱住她。

“你不觉得我骂得刻薄、道德沦丧？”李晓芳哭泪了，怔怔望着她。

“未经他人事，莫劝他人善。不是当事人，永远没有资格和权利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评价。”杨玉清温和地看着她。

“谢谢你玉清。我的行为其实是突破了我的底线的，其实我很愧疚。”李晓芳眼泪又上来。

“我还是赞同善良需要带点锋芒。鲁迅先生也说，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杨玉清立场鲜明。

“我带你去我们学校的宣泄室。”杨玉清边张罗李晓芳多吃点东西，边提议。

“好。”平时看起来嚣张干练的李晓芳，这一刻有点象个依赖大人的孩子。

“这里隔音，你把这个假人写上你恨的人的名字，发泄出愤怒。我在外面等你。”杨玉清把她领到心理功能室。

“钟华你这个婊子，你这个烂货，你这个千人睡万人枕的妓女，你这个心如蛇蝎的绿茶，你不得好死，你和你那个野种女儿是被十个男人轮奸致死，还是被卖到山沟锁在小黑屋被全村老男人强奸，你那个野种女儿，九岁被我前夫**，十二岁被你亲爹搞大肚子，十五岁被轮奸并死于爱滋。”李晓芳边骂边撕扯假人，坚韧的塑胶把指甲都刮断了，渗出血痕，她完全感觉不到疼。

杨玉清安静地等着李晓芳。她想起了自己刚离婚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恨，太平盛世，没有太多的杀父之仇，但多了太多的夺夫之恨。这种恨，来源于欺骗，来源于背叛，来源于被无情抛弃的绝望。一个这样的女人，做什么都可以理解。因为最受苦的那个人，永远是她自己。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就象在地狱里，经受着油锅煎炸、烈火烧烤、钝刀割肉、万箭穿心。

李晓芳从宣泄室出来，象是虚脱了一样，浑身被汗水湿透了。杨主清上前，一把抱住她，她象是一只乖巧的猫咪，趴着，一动不动。等恢复了一些力气，她就告辞。完成敞开自己之后，人常常会有一种把衣服脱光了的羞耻感，需要一个人独处来消化。

杨玉清也清理了一下自己受到这件事的冲击。有时候，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被知晓，宁愿是从来不知道的，因为这些秘密里，有太多人性的不堪，不能见光的阴暗，扭曲变形的心理，这些就象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凝望久了，也许，会被吞噬。

平复好自己，她又投入漫漫无期的复习中。考试时间越是接近，越是感觉自己哪一门都没有复习好，有太多遗漏，顾头顾不上尾。特别是专业课，完全摸不准重点会是什么。跑了几趟目标院校，瞎猫碰上死耗子，和一名在读研二的学生接上了头，请对方辅导专业课。一节课半小时，250块。杨玉清尽量省着点钱，除非实在弄不懂的才放到辅导课里请教。学生老师讲得又难懂又冗长，一节课下来，最多能讲完一个知识点，有时，稍微多讲一会，二节课500块没了，因此，杨玉清拼命告诉自己，课都是钱，要好好听讲，但偏偏光盯着时间飞逝，仿佛看着钱也哗哗没有了，根本不能专心听课。因此，辅导课结束，就总是恼怒的，想发脾气，又不知道冲谁。明明感觉老师有拖沓的成分，但能说什么呢？两个人本来就是劳资双方的对立，利益是非此即彼的冲突。

焦躁到极点，无法自我调节，杨玉清一个电话，骚扰林小西。

“好久没去郑立那里了，去坐坐？”林小西提议，杨玉清赞同。

郑立依然是婉约清秀的一身居家服在家。赵静波也在，邀请大家尝试一下全素的生机料理。特地挑了不食晚餐的晚餐时间来，好奇心的驱使下，一群人戒晚餐很多年，也忍不住尝试。生机料理，是一种独特的方法，尽量小的烹饪程序，但又不同于生吃，是一种尽量保持食材营养素的料理方式。那些生涩、原始、本来的味道，乍一入口，有些不太适应，但很快味蕾就被这种原生态的活力唤醒了，就象清晨的露水唤醒了夜晚的沉睡。精简而全然地享受了食物，赵静波给童童做的是单独的儿童料理，餐后，带着童童到玩具房，留下三个人独处。

三个人慵懶而随意地在屋子当中的地垫上躺了一下，竹编垫有山林的气息，能让人的躁动将息一些。随意闲话家常，都没有提周曼在这里做心理咨询的事，凡是和来访者有关的任何信息，都不会拿到咨询室外去讨论，也不会显示在任何别的地方，这是基本的咨询伦理。

大约半小时后，胃里的食物很顺畅通透地进行了消化，三个人起身，在蒲团上入坐，做一个正念冥想练习，这恐怕是当今应对情绪失调最受欢迎最有效的方式了。本来起源于佛教的禅修，被引入心理学作为正念练习。1979年，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生物学博士、马萨诸赛州医学院的荣誉医学博士乔.卡巴金为减轻长期疼痛病人的压力和痛苦，首创“正念减压疗法”。

为了培养专注和觉察，这次没有只是观呼吸、静坐，一人拿了一朵花，使注意力专注于这朵花，有了这个媒介，正处于躁乱中的杨玉清就没有那么困难地被千军万马的念头翻腾得晕头转向。

心绪在当下，安宁了许多。杨玉清一下子心生感激，感激这一刻的安住，并能呆在这种安住中好好享受，对于近段常常被困扰的高度焦躁和坐立不安，这是多么难得的片刻啊，几乎都可以感受到生命深处的一些喜悦感了。

因为高度焦虑，最近睡眠很差，不是入睡困难，就是半夜突然惊醒或早醒。身心一放松下来，困意袭来，眼皮开始觉得沉重。

“要不，就地睡会？”郑立敏锐注意到了她的状态。

“那我们回去睡吧，这样，正好可以好好睡一觉，不必被打断。”林小西建议。

“那好，我们回去。”杨玉清有些不好意思，感觉每次都是很功利地把郑立这里当作解决身心状态不良的工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