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应该贼眉鼠眼的偷儿并没有出现。 出现的是一个笑眯眯的少年,头发束得乱七八糟,上面还挂着一团插着枯荷叶的杂草,杂草挂落眼前连带着散乱出来的碎发有些遮挡住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深邃的颜色里仿佛含着碎开的星光。 他提剑格挡住了蓝翼使了三分力的流光剑,理直气壮道:“你怎么欺负人呢?” 蓝翼被这变故惊了一惊,她并未料到那个偷东西的小贼居然能接住她的一剑。她把流光剑微微一偏,侧开卸力,避免跟人硬扛。 “你是何人?为何偷我东西?” 少年抬头,挑眉道:“不告诉你。” 蓝翼皱着眉头,不悦道:“行事鬼鬼祟祟,我原还谅你是个凡俗人,不曾对你下重手,你莫要不知好歹!” 少年把眉头挑得更高了,就差没有鼻孔朝天哼上一声以示不屑:“废话连篇。” 蓝翼当真是被气得心生三分火头,流光剑半个剑身被泥糊得彻底,一时半会上面的新泥还干不了,自然也透不出灵光显不出厉害之色来。 谁知道这个少年鬼精鬼精的,看准蓝翼是在掩藏身份,左手一个掌/心/雷对着她的流光劈了过去。 好一招空手入白刃! 他夹了剑锋,电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一时间整个空间里都弥漫着一股焦糊味。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蓝翼的长发被电得四散开来,不过这嚣张少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若是说蓝翼这回熟了三分,那他至少也熟了两成。 “等等等等!快住手!住手啊!荷塘里的莲藕也要被你们给弄死了!” 老酒鬼从一人多高的棺材草里连滚带爬地跳了出来,毫无畏惧地先抛了根竹竿打断两人的僵持,接着便冲到了阵中劝架,只是劝得看起来没有什么诚心罢了。 少年嗤笑,道:“瞧你文文弱弱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两人的事,你居然还敢找个救兵!” 蓝翼恼道:“他一个老到掉牙的长者,你莫非还要与他动手?!” 少年撇撇嘴道:“谁跟我动手,就是与我为敌!谁与我为敌,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照打不误!就你们姑苏蓝氏的破规矩多!” “你——”可怜蓝翼自幼生在云深不知处里,平素没有什么机会跟人这样胡搅蛮缠地对骂。饶是执诫惩罚处置金斐江闲几个,她把脸一板,禁言一下,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是如今她假装蓝氏旁支,并不应该会那禁言,一时咬牙切齿,却也奈何不了这人。 “要打上去打!这老头子瞎嚷嚷,吵得我头疼!”少年剑尖急转,恍惚间竟如人间朝阳长虹贯日,端的是一番圆融如意。他撤剑,足上一点,停滞半空,迅速地再踩荷叶尖,顿时退开十余步,静立池上与蓝翼对峙。 蓝翼也是年少气盛,二话不说就抛下流光剑的剑鞘,持剑追赶,誓要把这混世魔王给打下来。 老酒鬼头疼地捂紧脑袋,心想:要打你们两位大老爷也去别的地打呀?在我的地盘上打架算是怎么回事?打伤了人要不好,那这荷塘里的花花草草被打坏了谁来负责?还不是我被东家抓去顶缸? 他气得不行,转身又拾回原先的竹竿,一边心疼自己的打狗棍一边关注着两人寻找插手的余地。 “喵……” 只见两人都动了真气,剑光几乎舞成双圆,两个圆互相碰撞,震动颇大。 “喵……” 老酒鬼在岸边干瞪眼,一时半会竟然都没有找到一个好机会冲入阵中同时给两人来一下的。 现在没事找事的年轻人都这般厉害了吗?! 还让不让他这样的老前辈活了?! “喵……” 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东西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半滚半爬地蹭到老酒鬼脚下,在他的鞋袜上轻昵地咬了咬。 老酒鬼正心焦呢,结果低头一看,是一只眼睛水汪汪的小野猫,这只猫怕是没有什么生人勿近的概念,见了个人就知道上去找他玩。 “哪里来的……”老酒鬼眼尖地看到了草丛里碾碎的螺狮壳,心里像是忽然间受到了上天的告谕,灵光一闪,捕捉到了点什么思绪。 他俯身用两指捏住小猫的脖颈儿,跟他大眼瞪小眼干对了一会,忍不住柔声道:“小时候就是这样的祸水,长大了还不得翻天?啧啧。” 老酒鬼拎着这只傻猫走到岸沿上大喊:“小子!你们快给我住手!谁不住手,我就把这只臭猫给丢湖里去淹死了啊!” 少年眸光一黯,这只傻猫!叫它藏好,它居然还敢跑出来献宝! 蓝翼见少年的攻势弱了几分,也就收敛了些剑气。 老酒鬼见两人还不住手,咬牙把猫朝两人中间招式最密集的地方一丢,大喝一声:“要死啦!要死啦!快去救猫呀!” 那猫儿虽然傻了吧唧的,但好在还晓得厉害,在半空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喵!!!” 蓝翼心思细腻,早早地预感到老酒鬼不会随便善罢甘休,及时收剑,小臂撞开少年的剑身,抱住还在惨叫的小猫,摆明了一副准备好拼着被剑气余威擦伤也要保那只小猫的架势。 老酒鬼一头雾水,他本来是想让那野小子吃点苦头受点教训的。所以,蓝翼来抢什么戏?! 他们相处了这么久居然连这点默契都没有吗?! 哦,姑苏蓝氏,居然忘了这茬。 有病吧?! 蓝翼本来都已准备好摔入荷塘,但最终闭好眼睛等了许久,预料中的池水拍面一直都没有出现。 她背后传来一声,别扭地话音:“睁眼。” 原来是那少年堪堪在蓝翼落入池中之前,拉住了她的后领口,几个凌波轻点,他单臂提着蓝翼踩回岸边。 蓝翼面无表情地脚踏实地,向前走了一步,忽然又转身道:“请放手。” 少年抿了抿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把它给我。” 蓝翼跟他对视了许久,深吸一口气,动作很不耐烦但实际上却是轻手轻脚地把小猫给交到了少年摊开在她眼前的手上。 老酒鬼见状,向着蓝翼道:“今日是你冲动了。” 蓝翼紧了紧垂在腰间的拳头。 少年哼了一声,抱好猫儿转身抬腿欲走。 “你给我站住!”老酒鬼的脸上忽然闪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威严,他一竿子向地上用力地一杵,凭空出现了无数细丝灵线挡在少年面前。 “你的长辈难道没有教过你什么叫礼仪风度吗?你以为你干了这种事,就可以随随便便的离开?” 少年没有回头,冷冷地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偷你家的东西,我付了银子的。” “……”老酒鬼被这个脾气有如茅坑里的石头的小子给噎了一下,气势弱了一节,道,“银子呢?” 少年嗤笑:“你问我,我问谁?” “这我怎么知道?”老酒鬼把视线转向低着头若有所思的蓝翼。 蓝翼感受到了这股疑惑的视线,抬头看着那个少年挺拔的背影道:“你最好留下来,否则我不敢保证你能养活这只猫。” 少年闻言,骤然转身,一步两步冲到蓝翼眼前怒道:“你对它做了什么?” 蓝翼淡淡地勾了勾唇角,道:“那你又对它做了什么?这种还没断奶的小家伙,你为什么要从它母亲手上把它给偷出来?” 少年对上了蓝翼恢复古井无波的双目,渐渐平静道:“不是我偷的,是它母亲被人给打断腰椎死了。我把它从墙缝里抱出来的时候,它还缩在它母亲半干的冰冷尸体下小声呜咽呢。” 蓝翼盯着他看了一会,并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不妥,只好点了点头,道:“它是一只猫,你喂它螺狮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螺狮脾性寒凉,这种小家伙吃了是要拉肚子的……更何况,你还是生着给他吃的。” 少年勉强压住难为情,不说话了。 老酒鬼虽说觉得两人之间气氛似乎有些不对,但还是插嘴道:“这些事不如先回船上再说吧,他的伤还要处理处理,要不然这么一个俊俏公子哥破了相以后娶不到媳妇怎么办?” “啧,那种看脸下筷的媳妇,不要也罢!”少年抬腿就走,简直就是一点也不给面子。 蓝翼虽然觉得这个老酒鬼深藏不露有些古怪,但也没有往深处想。毕竟,要是他想做什么坏事,早在收留她之初就尽可以做了,不必拖到现在。 舟横野草间,波光粼粼。 老酒鬼跳上船,肉疼地翻出一葫芦,几步窜到少年面前,捂着自己的眼睛道:“你给他上个药,内服外敷,快快快,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话音刚落,他把葫芦一甩就朝小山包的背后奔了过去,逃命似的,好像稍微停一下就会发生什么棘手的麻烦事。 哪怕那少年现在对蓝翼已经有所改观,但一时半会还拉不下脸,只见他那葫芦还没捂热,转手就塞到蓝翼怀里,擦肩而过道:“喝一口,再往伤口上涂。” 然而—— “啊……” 一声微弱的呼喝。 少年冷着脸回头,脸上居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错愕表情。 这个人难道这么快就脱光了自己的衣服逃开上药了? 他也没说不帮忙啊! 掉落在地的那堆粗布麻衣忽然诡异的蠕动了一下,少年戒备地看着地面,手指拂过剑柄。可是谁能想到,那衣服的口子里竟冒出来一只毛茸茸雪白的耳朵! 又抖了三抖,好嘛,一只琉璃色杏眼水润的兔子歪歪斜斜地从里面钻了出来,被那碍手碍脚的缠人衣裳一绊,跌了一跤,咕噜噜地滚到少年面前,歪着脑袋,直立起来用眼白对着他。 场面一度静得连银针落地都能听见。 这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