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云城破了,滁国亡了。
漫天的火光从城门一路蔓延到皇宫,除却女帝的寝宫殿,无一幸免。
寝宫外处处刀光剑影,尸体堆成山,鲜血流成河,厮杀声响彻云霄,在沉沉的夜色里,压得人喘不过气。
寝宫内,女帝懒懒倚在龙椅上,薄唇紧抿,凤眼微闭,看似平静如水,却是透着煞人的戾气。
宫女太监数十人端端正正站在龙椅下端阶梯的两侧,屏息凝神,无人敢言语。
他们都知道的,女帝自幼孤傲,国破如何?她不会出逃。魂断如何?她定是要留在此处,等一个了断。
而女帝要等的那人,身穿银色盔甲,手执玄铁长剑,从万千叛军中安然走出,他目不斜视,一步一步朝着寝宫走来,一步一步,向着女帝逼近。
长剑锃亮,上头的血珠滚落,一颗接着一颗,落在大红的地毯上,浸染出一片黑。
终于,四平八稳的脚步停在了龙椅前方,台阶之下。
终于,撑肘假寐的女帝坐直了身子,睁开了眼睛。
目光如炬,凌厉如刀。
她端端看着底下站着的人。
他一如往昔,昂首挺胸,站得笔直,身姿挺拔。
一如往昔,浓眉大眼,棱角分明,生得一副好皮囊,羡煞旁人。
也一如往昔,满眼漠然,无情无欲,一身正气,不似个委身于她的宠臣。
她曾赠他权势,他不屑一顾。
她曾拱手江山,他嗤之以鼻。
而如今,他血洗临云城,屠杀她子民,意欲登上高位。
平生叛乱,又何必?
他抬眸看她,语气冷冽——“我说过,不需你施舍,不需你赠与!这世间万物,只要我想,便没有我得不到的!”
他眸中星星点点的琐碎光芒,一点点变沉变黯,变为浓重得抹不去的恨意。
她蓦地也恨了起来。
他竟恨她?
他有何资格恨她!
她给了他至高无上的地位,是他不要。
她给了他她毕生的柔情似水,是他不要。
她不顾群臣反对,排除万难也要将他留在宫中,双手捧上的,皆是这世间最好的。
身为女帝,她时时刻刻看他脸色,时时刻刻怕他不高兴,时时刻刻卑微谨慎到了被世人唾弃的地步。
他还要如何!
“还要如何?”他重复着她的这句话,眼眶泛红,恨意难掩,“女帝许不了我一生,却要困着我,不让我同别人过一生……这般自私,狭隘至极,还要如何!”
原来是这样。
她恍然,彻底懂了。
是啊,他早说过,他有心仪之人,住在云山雾罩中,每日浣衣煮茶过后,隔着十里青石小径,翘首以盼等君归。
粗茶淡饭,红袖添香,单是想想,都是神仙般的好日子。
所以,因为她毁了他的大好姻缘,他便要亡她的国,诛她的心?
女帝抬手,狠狠将手边的玉玺砸在底下那人的脚边。
她起身,一步一步迈下台阶,比他迈步进她寝宫还要四平八稳的行到他跟前。
大红的绣鞋踩在玉玺上,未曾用力,却极尽侮辱。
她说,“看到没有,你所肖想的东西,你步步为营的江山,始终在我脚下,你视若珍宝,我弃如敝履!你称王称帝如何,不过是个弑君的贼!你称王称帝又如何呢……”
她说着说着,满腔怒火莫名平息,竟对着他,笑得花枝乱颤。
他的目光从她面容前的玉藻移到她脚底下的玉玺,最后,又落到她的如花笑靥上,迟迟未动。
她敛了笑意,一拂广袖,以帝王的威仪说道——
“再怎么称王称帝,你也不过是我的裙下之臣!再怎么称王称帝,你也不过是那个在床榻之上求着我唤你一声郎君的楚临云!你妄图与我平起平坐,我偏要高你一等!”
她说得很大声,存了心思要让他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
果然,她看着他垂了眼眸,看着他敛去了眸中的所有情绪,看着他一点一点的收起了满腹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