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盛大叔唱得好,“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只要没有飞仙,修仙者也不能免俗。况且漫漫修仙路,修仙者活得年岁久了,如果不找个兴趣爱好,日子难免闲出个鸟来。 楚尧山这样的老古板,他的兴趣爱好居然是——诗词。只可惜,这方天地的人们都活得很务实。贩夫走卒们为生计奔波,文武大臣们被案牍劳形,稍微有些闲功夫的都去修仙了。自然没有文人骚客有时间去怀古咏今,伤春悲秋。因此,名句佳作流传下来的很少。 楚尧山那颗石古不化的老心,就是片荒漠。任何文艺的种子都休想在那里生根发芽,更别提茁壮成长了。可这样无趣的人偏要学穷酸书生无病呻吟,这就给了我这个拾人牙慧的家伙可乘之机。 楚小汐的一番话,让我想起了一件往事: 有一次,我把楚尧山的一棵,据说是比他年龄还要大几岁的千年灵芝,拿去做实验,嗯,失败了。 彼时我认为那棵千年灵芝为科学事业做出牺牲,也算是死得其所,并没有太在意。可乐清姑姑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她吓得失了平日的矜持,慌忙带我去楚尧山那里赔罪。一路上千叮咛万嘱咐,说得我的小心肝都长毛了。直后悔没绑根扫帚在背上,装个负荆请罪什么的。 当时,楚尧山正在他庭院后面的竹林里静坐。宽厚无锋的重剑搁在膝上,他闭目凝神,如水的月光就这么照了下来,让一切显得那般肃穆静谧。 可能当时光线不太好,我脑袋里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就觉得那把重剑像一把琴,自然想起了王维的《竹里馆》。于是脱口道:“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他微微挑眉,复又陷入沉吟中。没有再理会乐清姑姑小心翼翼地解释,也破天荒地没有责罚我…… 想到这里,我不禁感慨:她楚小汐这些年在外面几乎是横着走,把楚尧山一张老脸丢得是干干净净,也没见那个老古板怎么管教她。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当晚我便宿在小汐姑姑那里。第二天早上,我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跑遍了大半个天门宗,总算给自己找到了一处满意的住所。 那是一个偏僻的独立小庭院。庭院附近有一片密林,林中有一方不算太小的池塘。池中种有许多莲叶,此时正值春天,莲叶长得并不茂盛。莲叶下有许多锦鲤在玩闹嬉戏,时不时地探出头吐个泡泡,把幼嫩的圆叶撞得摇摇晃晃。 锦鲤这种玩意,看上去好看,肉却又木又腥。我一向讨厌华而不实的东西,尤其是这种中看不中吃的。想着以后要是确定住下来,必然要将它们处理掉,再养些石斑鱼、大闸蟹、小龙虾什么的。 莲叶自然是有用的,夏天可以摘莲蓬,秋天可以吃莲藕。林中还有许多灵果,那些果子我尝过的,新鲜着吃好吃,做成果脯蜜饯也不错…… 下午,我依计去拜见楚尧山,对他道:“玥儿昨天在天门宗内见到一处景致,偶有所得,做了几句小诗,还请宗主评鉴。”说着,地上一张小笺。 楚尧山接过一看,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 泉眼无声惜细流, 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 早有蜻蜓立上头。 他一字眉微挑,万年雪封的冰块脸似乎有松动的征兆,这便是要进入沉吟的节奏了。 我暗喜,为了不让他漫长的沉吟耽搁时间,忙继续道:“玥儿本来还有所思悟,奈何资质驽钝,不能及时成句。本想到附近一处住所暂住,将诗句作出。但玥儿今日就要搬去跟众师姐妹同住,以后时间定要花在勤勉修行上,作诗怕是不能够了。” 果然,他那张石头脸上神色变换了一下,“那景致附近可有住所?” “恰有一独立小院。” “那就先安排玥儿到那里暂住几天,待她将诗句做出后再与其他女弟子同住。”他摆了摆手,向一旁的乐清姑姑说道。 哈哈,搞定!暂住几天?请神容易送神难。姑奶奶既然住进去了,就不可能再搬出来! 当晚,我便让小蝉收拾好了院子,搬了进去。 银盘似的一轮明月挂在空中,只是偶尔有几片浮云飘过,遮蔽了它的些许光辉。密林里的那池锦鲤还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仍然在无忧无虑地吐着泡泡。我站在庭中,抬头望天,时隐时现的月光在眼眸中明灭不定。 新的生活,要开始了…… * * * * * 第二天,我吃完早饭,觉得腹中还有些空余,便想到附近的密林中找些灵果溜溜缝。 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黑猫,正目光火热地盯着池塘里那些中二的锦鲤。 “唉,见到条鱼就想吃。”我在心里狠狠鄙视了一下这个喵星人的品味。忽然脑中灵光一现,闪出个妙句:黑猫捕鱼,楚玥在后。 嗯,我在心里把这句话品评了几遍,越发觉得妙极。再说光吃不动对身体不好,会长胖的,到时候林师兄可能就不要我了。于是我决定大发慈悲,替无辜二货的锦鲤们惩治一下这个罪恶的喵星人。 娘亲经常教导我说:花鸟鱼虫这些生命都是有灵性的,不能轻易伤害它们。作为一个纯真善良的乖宝宝,我自然要听娘亲的话。 “界、门、纲、目、科、属、种……”我在心中把生物课本上的物种分类知识又重温了一遍,确认猫与花、鸟、鱼、虫这四个物种的亲缘关系实在是相差甚远。然后便放心大胆地朝那只黑猫扑了过去……纯真善良如我,纯真善良如我…… * * * * * 密林里,结界内。 燕青拼命抖着自己黑色缎面皮毛上的草屑,那频率,一定会让楚玥想起穿越前用来做香蕉奶昔的榨汁机。 “啧啧,怎么了?小黑黑。” 一个苍老而略带戏谑的声音响起,接着,燕青身边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袍的老人。他脸上沟壑纵横,头发也隐在黑色的兜帽中,只是耳边有少许赤红色的发丝垂下。 “被个小丫头片子欺负了。”燕青用双爪清理着耳朵里的草屑,忿忿道。 “就是池塘边穿黄绸衫子的死丫头,自己吃灵果,把果核喂鱼的那个。”燕青嗤了一声,“用果核喂也就算了,还怕鱼儿不吃,把果核幻化成饵食去喂,真是……你看,你看,她还笑,居然还笑……靠,还笑得那么奸诈……这品行……” “我说青青呀,你最近修行可要勤奋点了。”那黑衣人继续戏谑到,“就算你因为要到天门宗偷果子而不能化作人形,那你也跟我学习推演术数这么多年了,她一个才筑基的女娃娃,与凡人无异,你怎么就不能推算出她下一步的举动而避开呢?” “我也想啊!”燕青愤怒又带了点无奈,“可那家伙身上不知有什么古怪,我竟然看不清她的命数。” 黑衣人听了燕青的话,微微一怔,这才认真朝楚玥那边看去。他心中一凛,面上神情不变,眼底里的笑意却尽数消失。 “看来小乙你连为师的半成本事都没有学到啊,”黑衣人面上得意,“你可知她表面上命运捉摸不定,可却有一条隐隐指向升仙,而且是少年成仙哦。这个女娃娃少年便能升仙,运气相当不错哇。” “我,靠!”燕青炸了,耳朵都扯成了飞机状。“她品行这么差都能飞仙?我燕小乙做事向来问心无愧,天赋血脉又极佳,还要经历九世劫难才能成为一代妖仙。她一个品行卑劣的黄毛丫头,凭什么?天理不公啊!我燕某人这次一定要替天行道,搅黄她的飞仙之路!” 黑衣人继续调笑他道:“你做事之所以问心无愧,是因为你的良心早就被咱爷俩下酒吃了。至于天赋,那女娃娃也并不比你差。不过,”黑衣人伸出右手,摸向燕青的头。“少年人,就应该做自己想做的事。老夫支持你。” 燕青最怕别人摸他的头了,拼命要躲。可那断了食指的右掌就那么软绵绵、轻飘飘地落下来。任燕青一生精湛修为,也逃不开那拍在头顶的轻轻一掌。 “都跟你讲了多少遍了,不要摸我的头!”燕青被恶心得全身的黑毛都竖了起来,只能怒斥道。 “对了,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不会是钱又花光了吧?” 黑衣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强装镇定道:“这不是怡红院的头牌玉堂春前几天被一个姓王的小白脸迷住了嘛。那小白脸不就是长得年轻些,有几个臭钱吗?我梅不周作为一个过来人,自然要提醒人家小姑娘,不要被表面的假象迷惑了,新鲜的欢愉只是一时的,忠贞的爱情永远是我们这些老人在一旁默默地守候。为了证明爱情的伟大,钱财这等身外之物,自然……嘿嘿……” 燕青懒得听他鬼扯,抬爪便走。 “哎!”梅不周慌忙叫道,“咪咪呀,我跟你说,怡红院那个大厨做的鲈鱼脍好像比你做的好吃呢!还有,玉堂春姑娘说她已经能够演奏你那曲需要反弹琵琶的春江飞花殇了!” “哦?”燕青抬起的爪子停在半空中,“那鲈鱼脍倒还算了,不过春江飞花殇我已经夸下海口当今世上无人能演。我倒要看看,这玉堂春究竟是怎样一个红粉英雄,竟敢驳我公子小白的面子?” “是,是。我带上你,你带上钱,我们这就走吧。”梅不周狗腿道。 燕青头也不回,继续迈爪向前。 梅不周复又朝池塘那边深深望了一眼,“小乙啊,你要是真能搅黄她的升仙之路”,对那个女娃娃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于替天行道嘛,”梅不周心中冷笑,“这方世界的主宰本就不是那老天,又何来天道? * * * * * “哈秋……哈秋……”我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这份舒爽通透,根本停不下来…… 感冒了?这是……倒春寒?“他奶奶的楚乐阳,这玲珑甲既然能自由变换样式,就不能搞个冷热调节呀!害得本姑娘都受凉了。”我看了一眼身上单薄的黄绸衣衫,心里恨恨地想,“还是回屋里喝杯热茶暖暖身吧。” 我将手中没有吃完的灵果和果核往池塘里一扔,拍了拍手,径直朝林外走去。 哗啦水声响起,蹦跶一池锦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