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极大,吹灭了街上的一盏盏红灯笼,最后一家茶馆也闭上了门,在呼呼的夜风中进了梦乡。 那群黑衣人匆匆的跑在街上,到了最头上猛地一拐。 一间破茅草房里,一个身着旧衣破衫的男子立在寒风中,看到那群黑衣人,便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月,吟了几句极为风雅的诗,瞟了一眼那些黑衣人,那男子抓起一件长衫披在身上。 “你不是找到了净月寺的住持了?”男子端起酒盏,状似风雅的饮了一口,“既是寻着了,为何还来找我?” 皎月低垂,凉凉的光撒在半壶浊酒上,一抹暗紫色从众黑衣人中走了出来,陈孟昭冷淡的立在石桌旁,看着那玉杯中的一点清凉,眼风冷淡又疏离。看了看那男子,冷沉道:“你还是不愿随我走?” 那男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当年你因出谋扫奸佞被追杀,我追随你护送你,仅仅是为了你的忠义。如今你不再是你,而我却还是我。我会一直守着我的原则,当然,我也更不会向崔公子提起你。这是他留下的一壶梨花酿。” 陈孟昭端起那玉杯,对着月光微微一照,只闻了一闻,便覆手将那玉杯倾倒,那清冽的梨花酿洒了满满一地。 那男子闻到那酒气,不由得可惜,将杯中的梨花酿一饮而尽,惋惜道:“崔公子身子弱,好容易酿了这一坛,你却倒了,莫非这酒有问题?” 陈孟昭坐在一侧,冷淡道:“崔公子酿的酒醇烈,自然称得上美酒。” “长安中说起酒艺,你是翘楚,若不是染了头疾不可在用酒,这长安第一酒仙的名号便是你的。”那男子语气里明显带着惋惜。 陈孟昭挑了挑眉,似乎并不在意。 那男子看了他一眼,终是没忍住,温和道:“当年那部鬼谷子兵术已经流落进长安,这是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只是告诉你,就已经违背了我的原则。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违背初心,我心向北周,所以不会追随你。” 陈孟昭负手望着天边的月,沉沉道:“刘宫,你太过执拗了,这世上之事无绝对,你当真不与我共谋大事?”陈孟昭没有回头,言语中也没了劝谏,“对于负我之人,日后必不相恕!” 男子弯唇一笑,“那么,吴玉萱呢?那个所谓的宜安县主,莫说是负你,就连你那头疾都是因她而起,可是我却没有看到你不相恕,反而益发的亲近起来。” 陈孟昭听到吴玉萱,一双眼睛就眯了起来,赏月的眼神也变得温柔了许多,别人弹琴都多多少少沾些风雅,她弹琴是真要命,说实话他从不知道琴竟也能弹的那么难听。 他将后三式的指法放在了凤凰琴的琴座里,她只要碰琴,就可以看到。 他来荆州多日,本是心无尘垢的,却不想那圆滚滚的小身子和那干净的笑却时不时的在脑子里浮现。她说她喜欢毛绒绒的活物,还总是借着小奶狗的名头来自己房里蹭吃蹭喝。她总是不设防的看着他,眼神里的情绪,有些惹人可怜。 不过他从不揭穿她,也不点破,就由着她笑由着她闹。 “她是县主。”陈孟昭语气冷然,可是握成拳的手却在谈到吴玉萱时不由自主的松了开来,“而且她性子不坏,不会害人。” 夜风呼呼的拍打着窗户,漆黑的天际闪过一道刺目的闪电,男子将陈孟昭拉到房檐下,“我心意已决,断然不会有投奔的杂念。” "罢了,我这人强扭的瓜不甜,刘宫,总会有一日,你会来求我。"陈孟昭背过身去,夜风吹着他的衣袖,鼓鼓的,像是灌了铅的船帆,冷硬又决绝。 刘宫看着他的衣袖,一时间也走了神,这北周的江山终究会被这人所颠覆,他不想助纣为虐。 桌上的梨花酿被风吹散,几丝浓浓的酒气扑鼻。 仇氏也倒着梨花酿,只是却没有饮酒的兴致。 仇碧蓉跪在地上,一双眼睛肿的像是核桃,她如今倒是晓得了其中 的厉害。 陈嵩黑着脸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热茶没有冲淡怒火,却将心气儿冲了出来,他皱眉怒视仇氏,大掌拍在桌上,“你养的好侄女!心思竟如蛇般歹毒!当年封你为嫡妻,你以为是凭什么?!!我看你是坐腻歪了主母了!县主是什么身份,由你们来糟践?!!” 仇氏是嫡妻,在处理各官员家眷内事上也利索稳重,如今竟被陈嵩贬成这样,手指紧紧的攥着,故作平静道:“她是县主不错,可是我们也是费亭侯府,也是名门贵胄的,再怎么说,碧蓉是你我的侄女,是自己人,您何必为了一个外人,来训斥自家人。” 陈嵩摩挲着茶杯上的纹路,今日吴玉萱那冷淡的眼神,若是跟董太后说些什么,日后的官途就难测了。想到此,心火重生,怒道:“一介无知妇人!这仇碧蓉必须赶出府去,如今父亲已经差人给她寻着好人家了。” 听到这里,仇氏这才真正的慌了,急忙扯住陈嵩的手,一张脸凑到他跟前,急切道:“碧蓉是个可怜孩子,自幼失去双亲,虽说不是我们生的却是我们一手扶养起来,算得上半个闺女,您便是不顾念别的,也顾念这些年的情分。我知道您不喜欢我,可我终究是于您有利的,若是您将碧蓉赶出去……我便……我便……” “你便如何?”陈嵩一把抚掉她的手,冷淡道:“你又能如何?且不说别的,今日琼媚也是在场的,琼媚本来不爱理事,那日却为了你那侄女跪地求我,毫无嫡女风范。”陈嵩看了看地上的仇碧蓉继续道:“那凤凰琴关乎府上与后蜀的姻亲,若是因此琴破了姻亲,让外人听了都笑话,你还让琼媚到我跟前哭?!你蠢不蠢?!” 仇氏挺直了脊背,嘴硬道:“我是蠢,可是我至少分得开什么是自家人。您瞧瞧现在府上都成什么样子了,所有的尊荣都让渡给宜安县主,我们的琼媚是嫡女,是该当享有容华尊耀,可是这一切都让宜安县主抢走了,再说,琼媚给碧蓉求情也是出于血脉,这孩子终究心思善良……” 陈嵩闭上眼,这话是没错的,父亲贵为侯爷都以礼尊崇吴玉萱,莫说是府上的人,那风头真的是压过府里的小姐。而自己的女儿琼媚,也的确是良善,像极了自己,见到亲人被赶出去,自然是要着急要哭的,人之常情。想到此,陈嵩便又端起茶抿了几口。 “媚儿是温顺良善的,我自己的孩子我是知道的,这孩子向来端庄稳重,那日的模样的确是有失身份,我本意是要将她嫁入帝王家的,所以才喝斥她的举动。只是吴玉萱生来便是皇家人,且她母亲对父亲有恩,所以父亲跟府上的人敬重她……” 陈嵩看到角落里抽噎的仇碧蓉,不由得一阵心烦,“总之,你这侄女是断断留不得,性子里的歹毒是无法去除的。” 仇氏看向仇碧蓉,紧攥的手指渐渐的松开了,一双精明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华。陈嵩看到她这般模样,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明日董相国的嫡妻生辰,你去准备准备,莫要耽搁了。”说完便走了。 陈嵩刚走,陈琼媚便从西次间里悄悄的走出来,立在一旁给仇氏捶肩,“母亲……我当时就该把碧蓉带走的,是我大意了。” 仇氏看着桌上那半盏凉茶,幽幽道:“我本意是想将你与碧蓉一同培养,然后一同送进宫里,日后你二人也有个照应,如今……” 陈琼媚停住手中的动作,凑到仇氏的耳边低低道:“您终究是嫡妻,父亲少不得您的,只要您稳坐嫡妻之位,父亲就不会为难您。” 仇氏苦苦一笑,“我若有卫媛那样的皮相,又何苦霸着这名分,你父亲宠爱卫媛,卫媛又是你祖父的侄女,将来少不得要封个贵妾,贵妾倒也罢了,若是她过些年月有身孕,咱们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卫姨娘家世不薄,可终究性子蠢,成了嫡妻于父亲无益,父亲才不会废您立她。” 仇氏望着窗外的明月,缓缓的拉住了女儿的手,“蠢是可以教的.侯爷又是个心如明镜儿的人……若是找个庸医来医他的腿……”仇氏看到女儿惊讶的表情,忙闭上了嘴,“罢了,你要记得,你虽是嫡女,可是你父亲、你叔父都是侯爷收养的,所以算起来,你跟你祖父并没有血缘,他满心思的都是吴玉萱,你是比不得吴玉萱的。” 陈琼媚有些不服气,“便不是亲的,父亲也是祖父一手养起来的,论起关系,我是比吴玉萱更胜的,可是祖父就是拎不清。” “傻孩子。”仇氏将女儿揽在怀里,眸子半闭,“你是名正言顺的嫡女,她吴玉萱终究是个外人,你祖父与她亲近,你父亲却是跟你亲的。所以,你要忍,要更出色,一个努力的人,会得到一切!她吴玉萱也终有一日会被你踩在脚下!” 陈琼媚也听的斗志昂扬,一双秀丽的眸子散着浓浓的光泽。 仇氏揉着女儿的发,继续道:“你是名正言顺的嫡女,母亲也会极力的保住碧蓉,会让你们一同进宫,一同封妃封后。如今皇上病重,将来登基的是皇后的儿子,到时候董太后就得靠边儿站!董太后倒了,吴玉萱便只能仰仗你祖父。”你祖父腿疾加重,到时候再下副猛药送他一程…… 陈琼媚打了个哈欠,去内室睡下了。 仇氏拿起剪子慢条斯理的剪断了烛花,生的好看有什么用呢?将来她的女儿就是宫里的贵妃,卫媛她得雨露恩宠多有什么用,粗鄙人一个,院子里那断子息的花,不照样开的繁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