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群臣踏着曙光走进朝堂,一天之前,秦雒战胜了鹰池赢得战争的捷报才刚刚传来,人们终于舒了一口气。 这场大战持续了四年,战火几乎烧遍了秦雒南部的整个平原,差那么一点,就打进了皇城。身为帝王的凤知涯,几乎已经做完一切准备亲自披挂上阵了,战况却在此时出现了转机。 尽管复出的代价很大,但结局终是以胜利告终,鹰池投降了,从此撤出秦雒大陆,并且退让了部分海上礁岛,如此一来,秦雒的领海区域变大了,幅员更加辽阔。受降书也已经签好,正在快马加鞭送回锦皇都的路上,而这支战胜第一强国的铁军,赤霜军,也已经踏上了归途。 凤知涯坐在帝王的宝座上,聆听着文武百官的朝贺,是的,赢得了战争的确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当然,不和谐的声音也此起彼伏,比如,那永远没能得到朝臣们认可的赤霜军统帅,墨云。 快马加鞭送回捷报的同时,也送来了墨云的辞呈。 “墨元帅在这时候请辞,岂不是不妥?” “打了四年仗他都不曾在臣等面前露过面,决战又下了如此大的赌注,如若再输了,只怕……” “墨元帅请辞,那赤霜军怎么办?” “是的,四年来,这支军队已经完全只听令于墨云元帅了,连老千岁要发号施令都需要他的默许,他这一走可……” “陛下,墨元帅在送来辞呈的同时,可有送还兵符?” 众臣似乎找到了统一的疑问,顿时安静了。 显然还没有,凤知涯右手托着额头。 “若早知道墨元帅会在这时候请辞,当初还不如把这兵符和三军兵权交给老千岁。”大殿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场战争老千岁没有少出力,而且十几年过去了,老千岁也一直远离朝政,从未涉足过前朝事务,也……” “当初,是谁反对将赤霜军兵权交给老千岁的!”那个不一样的声音在大殿的门口响起,“墨云将军也是临危受命,才接了兵符成为统帅!本王倒想看看,你们究竟是怕老千岁,还是怕赤霜军!” 说话的人是皇子之中唯一的亲王,梦亲王凤秦轩,只见他踏着大步来到大殿的正中,向高坐在皇座上的皇帝凤知涯行下大礼,然后双手捧出了一个类似黑色金属雕刻而成的凤凰——赤霜军的兵符! 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凤秦轩没有去理会旁边人,继续朗声说道:“父皇,儿臣刚才接到了墨云将军的兵符,来晚了,现在给父皇呈上,归还赤霜军的兵权。” “海砂蕊呢?”凤知涯终于开口了。旁边的内侍赶紧接过了凤秦轩手中的兵符,端端正正摆在了皇帝的面前,只见他的目光根本就不在这个兵符上,而是目不转睛注视着大殿上跪着的养子凤秦轩。 “老千岁代替的墨云将军去签受降书,然后随大军一起回来,”凤秦轩接着说道,“老千岁请父皇放心,她回来之后,依然和原来一样,所有一切,都不变。” 群臣似乎松了口气,凤知涯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这大殿上有多少人在畏惧海砂蕊,生怕她会重掌兵权,尤其是重掌赤霜军的兵权。他伸手将这沉甸甸的兵符拿在手中,冰凉,沉重。 “这赤霜军的兵权,还请陛下暂时收回吧,毕竟这支强军,还是要……” 没等年迈的老丞相樟寅说完,跪在地上的凤秦轩一声冷笑,把老人的话给打断了。 “梦亲王,大殿之上,不得无礼。” 皇帝这一句话说得很轻,其实谁都听得出来他没有责备之意,也就是,他默许了凤秦轩打断樟寅的话。 “父皇,儿臣就不明白了,”凤秦轩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侧脸看看那颤巍巍立在一旁的老丞相,说道,“浴血奋战的明明是赤霜军,捍卫了我秦雒国土尊严的也是赤霜军,而苦战四年的是墨云将军,是老千岁,是隐山将军,是羽家兄弟,他们为我秦雒流的热血都还没凉,这群坐在锦皇都府邸里悠然自得的人们,有什么资格去质疑他们的忠诚?” 凤秦轩是皇帝凤知涯的养子,或者应该说是凤知涯爱妾的养子,当凤知涯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封为了亲王,而不是郡王。群臣对这个年轻的亲王还是有几分畏惧,毕竟年纪轻轻登上高位,靠的可不仅仅是帝王的宠信。 “轩儿所说,不无道理,”凤知涯的话也是群臣意料之中的,“既然墨云已经辞官,海砂蕊也‘告老还乡’,那么,赤霜军的兵权,朕暂且收着,待到有了合适的人选,再做定夺。” 凤知涯的决定得到了群臣的一致认可,的确,年轻的渴望能借此上位,年迈的生怕这兵权一不留神又落到了老千岁海砂蕊的手中,还不如让这位置空着。 空着,就空着吧。凤知涯心想,朕心头的人选,其实一直都在。 群臣告退之后,凤秦轩也向父皇叩首准备告退,刚一站起来,又被叫住了,这父子俩有段时间没见了,凤知涯召他陪着自己去御花园里散散步。 “去看过你娘了?” 父子俩开门见山,凤知涯很了解自己这个养子,他知道赤霜军有任何动向,凤秦轩都一定会守着养母的牌位,一五一十地汇报。 “去了,只可惜,儿臣说这么多,娘根本听不见。” 凤秦轩耸耸肩,耷拉着脑袋,这时候的他看上去,总算是有点二十来岁年轻人的模样,而不是朝堂之上那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凤知涯自然也知晓为何养子会变成这样,他也只有和自己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想到这里,凤知涯不禁感到欣慰,起码他还当自己是父亲,和普通的父亲一样。 “九泉之下,她定能听得见。迟早有一天,朕会把你娘的牌位摆进我皇家的宗祠,”他伸手拍拍养子的肩头,说道,“你大姐呢,她可还好?” 凤秦轩苦笑,“父皇,儿臣还以为,您都把大姐给忘了。” “怎么会?”凤知涯笑道,“你肯定知道。” 凤秦轩摇头,道,“她一点儿也不好!父皇,若是能够像信任儿臣一样信任她,或许到那天,她会好。” 战斗结束后,善后的工作还很多,赤霜军已经撤退,只留下东皇海水师在帮着当地处理。决战地方是秦雒南方一个滨海的港口,名唤珍珠滩,同时也是秦雒和南方邻国月国交界的边境城市。这段时间的持久战打下来,这座城市基本不复存在,但是平安撤出的百姓们依然希望可以回到珍珠滩,重建自己的家园。在离开珍珠滩之前,海砂蕊拗不过这群老百姓,便留了一小支队伍在这里帮着东皇海水师一起善后,而这一小支队伍则主要负责的是帮助老百姓重建的任务。 这支队伍里的女兵占了大部分,几乎所有的将士们都是战斗结束之后便退役的,重建工作则是他们留在军中最后的任务。 红莲来到珍珠滩的时候,距离战斗结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来,珍珠滩的重建进度很快,除了少部分的难民暂时没能得到安置,只得暂时挤在海神庙中,除此之外,一切重建工作在按部就班进行中。 红莲是带着通关文书来的,当半个月前这份文书呈到凤凰皇帝凤知涯面前时,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个名叫红莲的年轻人,竟来自雪国芙兰。 芙兰是秦雒西面的邻国,不过,秦雒大陆战乱了近两百年,直到十五年前才建国,和芙兰从无来往。其实,不止秦雒和芙兰没有来往,整个沧州大陆的所有国家都和芙兰没有任何来往,甚至都在传说那片白雪皑皑的高原上根本没有芙兰这个国家的存在,存在的仅仅只是个传说。 所以,红莲的出现,是一个奇迹。 他也没带随从,他的随从仅仅只把他送到了两国的交界处,然后他便让随从返回了,他只身一人踏上了秦雒的国土。 他就像一个出游在外的贵族一样,半个多月来慢慢地从锦皇都一路南下,走走停停,直到秦雒最南端的珍珠滩。 没人知道他的目的,只道他是个邻国来游历的贵族少爷罢了,一路上接待他的官员也相当客气,送走之后,也罢。 到了珍珠滩,所有人都在忙着安置灾民,重建城市,没人来得及去招呼他了。 阴错阳差的,红莲就这么走进了海神庙。 这时候的珍珠滩正是大雨倾盆,海神庙里人满为患,一群山贼正在将海神庙里安置的难民往外赶,难民也不愿意就这么出去淋雨,一来二去,发生了冲突。 然而红莲也躲进海神庙的时候,这事情刚被解决,所有动手的人,无论是山贼还是难民,全部被绑在了一根绳子上,一个个哀嚎不已,被扔在了庙门口的屋檐下。 剩下的人重新躲进了庙里,围着火堆烤着火。 红莲走进来的时候,这个解决麻烦的人也正坐在火堆旁烤火。 那是个穿着一身旧军装的女人,束着发,斜靠着土墙坐在火堆旁边,一看就是个退役的女兵。淋湿了雨的大家都把衣服脱了搭在架子上烤,只有她穿着一身湿衣服坐在火堆旁,闭目养神。 红莲对秦雒的了解不算太多,不过,这赤霜军的女兵部队他倒是有所耳闻,据说凤凰皇帝对这批战斗到最后的女兵特别优待,不禁批准这批女兵可以就地退役,而且所发的军饷也比别人高得多,让这些用于投身报国的女兵可以从新开始安定地生活。 而这个女兵看上去可没那么好,是的,如果是真的好,那她就不应该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或者她就应该像旁人一样,起码找身衣服出来换。 她的年龄在二十六七上下,孤身一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仅在耳旁垂下一缕整齐的鬓角,一口气收拾了这么多人,也没见头上多垂下一根发丝。仔细看来,她的模样也还不赖,若生在大户人家,一定是个大家闺秀。 红莲在她身旁蹲下来,看了一眼她那正在滴水的鬓角,以及泛着水光的旧军装,回头向旁边的百姓询问,可否有干净的衣裳可以给他的,一位大婶便递了身干净衣裙过来,没有收钱,其实,她也挺感激这个女兵。 一番对话后,这个打瞌睡的女兵被吵醒了,皱着眉头睁开眼,望着面前的红莲和那个好心的大婶。 “姑娘,你的衣服都湿了,换一身吧!”大婶见她醒了,便开口说道,“小老百姓只有粗布衣裳,你可别嫌弃!” 女兵刚醒,显然还不是很清楚状况,接过衣裳后,才发现了蹲在旁边的红莲,距离自己非常近。 在一群待安置的老百姓中看到这么一个贵族模样的人,才是真不正常,她不由得多看了红莲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仿佛在看一尊古怪的雕塑。 “你可别这般看我,换衣服去吧!” 红莲开口了,一旁的大婶也觉得好笑,女兵谢过她,转身去后面换衣服去了。 雨过天晴,山贼被男人们推推搡搡押官府去了,海神庙里只剩下了一群女人和小孩。女兵抖了抖自己已烤干的旧军装,重新换上,并将刚才的那身衣裙送还给了大婶。大婶赶紧推辞道:“哎,姑娘,你帮我们抓了山贼,我们都没有谢谢你,这不过一身就衣裙罢了,姑娘就收下吧!” 女兵笑着摇头了,道:“不了,你们比我更需要这衣服。” 言毕,女兵起身告别了大家,走出了海神庙。 这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女兵,红莲心想,她明明应该和别的女兵一样,拿着丰厚的军饷荣归故里,可她的样子看上去却好像连一身换洗衣服都没有,想着,他便起身跟了上去。 “你去哪儿?”他问,“回家?” “找份活儿干,”女兵回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红莲笑了,挡在她的面前,“我这儿正好有份活儿,你干不干?” 女兵再次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诧异道:“你是个……员外?” “我是个到处游历的旅行者,我现在需要一个保镖。” 女兵摇头,“打打杀杀的,不干!” 看女兵转身要走,红莲又说道,“或者说,其实我需要的,是一个……丫鬟,或者说,随从吧!” “海神庙里那么多男人,年轻力壮的也不少,”女兵笑了,“找个男人跟着,岂不更方便?” “他们都有家人,不可能跟着我走太远,”红莲说,“而你,是一个人。” 这个理由很充分,女兵看上去快要点头了。 “先生,你的打扮告诉我,你不是秦雒人,既然你想雇我,那总得告诉我,你从哪儿来,要上哪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