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谦谦衣不解带地在王子安床边守候已经三天了。 七十二小时里,王子安高烧不断。背上的伤每过两个小时就要换一次新鲜的草药。屋内很静,没有外界灯红酒绿的喧嚣,连续坚持了三天没有合眼的杜谦谦实在太过疲惫,不知不觉间竟然趴在床沿睡着了。 忽然外间传来一阵铜锣敲击的声音,那声音敲得甚急,好像要将整面铜锣敲破一般,又像是哪个得了失心疯的莽汉深夜作怪。 熟睡中的恩客们被吵醒,骂骂咧咧几句,又在花娘的轻言蜜语中被安抚下来,正准备翻身再战,但当他们听清楚外面传来的呼喊之声后,却再也提不起兴致来了。 外面乱哄哄的,可最重要的关键字眼还是透过纸糊的窗户,传了进来。 “走水了!快来人!” “来人啊!快救火……” 此起彼伏的呼喝之声不绝于耳,睡得不省人事的杜谦谦终于还是被吵醒了。 浓烟从窗缝中丝丝挤进来,已经在房间顶上形成一圈圈的黑色雾团。杜谦谦意识到外面起火之后刚推开窗准备察看火势,滚滚浓烟立刻迎面扑来。她赶紧又把窗户关上,将脸盆架上的毛巾撕成两半,打湿了水系在王子安和自己脸上,手忙脚乱正要把王子安弄下床,余光突然瞟见门口鬼鬼祟祟溜进来一个人。 定睛一看,又是那天那个茶博士。 杜谦谦大为头疼:“怎么又是你?” 茶博士嘿嘿一笑,搓着手道:“我可是来救你们的。” 救我们?你怕是来救你白花花的银子的吧。杜谦谦心道这火来的突然,事出反常必有妖,而这作妖的,多半就是这茶博士。 不管怎样,现在的确是从薛皓手里逃出去的绝好时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杜谦谦见那茶博士主动来背王子安,心道先逃出去再做计较。当下也不推让,两个人掩护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混在乱糟糟的人群里溜了出去。 茶博士背着王子安一路小跑,下了楼从后厨的小门偷偷溜到了街上,众守卫的注意力都在灭火上,并没有人关注到他们。 一口气跑出几条大街,二人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好歹也给王子安当了几条街的马,杜谦谦对茶博士的语气稍微和善了些:“谢谢你,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怎么处置?当然是交给官差换银子……” 茶博士话音未落,转眼看见前方的人影,像突然被掐住脖子的鸡,后面还没来得及说的话全数咕嘟进了肚子里。 薛皓欣长的身影出现在二人面前,脸上带着些冷淡的笑意。 似是成竹在胸一般,他并不着急发难,而是缓缓踱了几步,在二人面前停住,连看也没看茶博士一眼,笑着对杜谦谦道:“杜公子这么急着出来是打算去哪里?可是薛某招待不周,怠慢了二位贵客?” 杜谦谦听见“杜公子”三个字,眉毛跳了两下,道:“不不不,大统领安排得很好,只是我们在这住着,白吃白喝的,心里过意不去,这才会不辞而别。” “哦?原来是这样。杜公子真会说话。” 薛皓笑道:“我薛某人虽然落魄,但还是不至于缺你们二人这点伙食费。既然我都不介意,杜公子也别太介怀了。你我相识一场,子安兄又是我的故人,我薛某人必定不会亏待你们。不知杜公子的疑虑是否打消,可愿和薛某回去?” 鬼才愿意回去! 杜谦谦耍嘴皮子厉害,但若是要动真格的,她可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眼看着好不容易跑出来,又得跟着薛皓回去,气得杜谦谦抓心挠肝的。 真衰! 就在这当口,几人的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绛红色的影子。那身影步履轻盈,翩然而至,在这暗夜之中犹如鬼魅出没。 几人屏息去看,那绛红色的影子忽而又不见了。 古人敬畏鬼神,唐人也不例外。一件事情,一旦涉及到鬼神,立马就有人会吓得磕头喊天,直尿裤子。 三人之中,有两个不信鬼神,而唯一一个相信鬼神而且被吓得尿了裤子的就是那个茶博士。 他就是个平头老百姓,本来只打算领点赏金就回去过小日子的,没想到会被牵涉到这种可怕的幽异事件当中来。 当下这人就怂了。 挺大一个人,给吓得哆哆嗦嗦的,两条腿一个劲晃荡,看得杜谦谦都担心他会把王子安给摔下来。 偏偏他越害怕,那魅影就越缠着他,一会儿在他眼前晃一晃,一会儿在他脑后戳一戳,什么也不干,就遛着他玩。 茶博士毛骨悚然,哇的大叫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劲直磕头:“神仙饶命,神仙饶命,我就是个过路的,有怪莫怪,有怪莫怪啊!”这人絮絮叨叨地喊着,磕头如捣蒜,连背上的人也顾不上了。 “喊什么喊,你看不出来那是个人吗!”薛皓被茶博士吵得心头鬼火直冒,忍不住骂道。 他的武艺并不算高,但肯定比茶博士强上太多。他可以肯定刚才出现的魅影绝对不是鬼,而是一个身法诡异的轻功高手。 他拔出随时佩在腰间的破牵刀,抬头搜寻那魅影的踪迹。 若论胆量,杜谦谦恐怕不会输于薛皓。她向来对这些神鬼之谈嗤之以鼻,否则那时候也不会拒绝那个蓬莱道士的提议。 刚穿越过来那段时间她差点信了那道士的邪,如今好了伤疤全然忘了疼,又不信邪了。她瞅准机会,扶着王子安,趁着另外两人分心,缓缓后撤。 那茶博士还在不停磕头,但薛皓却十分机警,快走两步赶上了杜谦谦。 破牵刀架在了王子安的脖子上,薛皓低声威胁道:“走。” 二人警戒着,一个制约着一个,缓缓往来的方向退去。 薛皓退着退着,后背就撞上了东西,他急忙回头一看,是一张惨笑的鬼面。 饶是再胆大,他也被这张抵着鼻尖惨笑的白色鬼面吓了一大跳,手中破牵一抖,在王子安脖子上拉出一大道血口子。 鲜血很快洇了出来,顺着王子安的脖子流到了他煦白的衣襟上,并且迅速向下蔓延,很快便将前襟染成了一片血色的花朵。这一刻,他本就失血的脸色在月光之下变得更加苍白。 “王勃!” 杜谦谦惊得几乎要站不住脚,明知道王子安不会有回应,却还是大声喊道:“王子安!” 薛皓也变了脸色,收起手中的破牵刀,点住王子安颈间的穴道:“给我。” 薛皓这话是对杜谦谦说的,杜谦谦犹豫了一下,把人交到薛皓怀里。 然而薛皓半路出家的点穴功夫着实一言难尽,王子安颈间的血刚刚止住,不多久又开始渗血。 杜谦谦都快急死了,前几天流了那么多血还没补回来,这会儿再流还不得流干了! 薛皓显然也已经黔驴技穷了,反复在王子安颈间的穴道试探着,但始终没有收到奇效。 眼看着王子安的脸色越来越白,连这段时间刚开始恢复血色的嘴唇也逐渐失了颜色,杜谦谦忽而回想起急救课上学习过的知识。 “托一会儿。”杜谦谦举起了王子安的左臂,对薛皓道:“有手巾吗?” 薛皓摇头。 杜谦谦本来也没指望他会随身携带那种东西,想了想,解开了自己的上衣。 “喂,你要干嘛?” 薛皓看见杜谦谦身着中衣的样子,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杜公子”是个女人。 “不干嘛,你只管把他的手托好就行。” 杜谦谦把上衣折成方块,把内侧相对干净的部分压在王子安的伤口上,让薛皓按压住,然后抽掉了薛皓的腰带:“不好意思,借用一下。” “喂!”薛皓急得脸都白了,托着王子安的手却不敢松劲:“你女流-氓啊你?” 杜谦谦没心情理他,把薛皓的腰带当作止血带给王子安做了单侧加压包扎。 “这行不行啊?” 渗出来的血很快浸透了杜谦谦叠成方块的外衣,薛皓忍不住对杜谦谦的急救方法提出了质疑。 杜谦谦心里也没底,被薛皓问得恼了,她杏眼圆睁,横眉怒目道:“闭嘴,少爷。” 薛皓哦了一声,真的闭嘴了。 就在这个时候,绛红色的身影一掠而过,啪啪啪点了薛皓和杜谦谦身上几处穴道,又在王子安身上拍了两下。 “你!” 薛皓被封住了身上几处大穴,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他不知道这人到底想干什么,心里盘算着到底是哪个对头下面的人,行事套路竟然如此诡谲。他将所有有嫌疑的人挨个在心里排查了一遍,那人却已经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玉瓶,拆开了杜谦谦的临时包扎,给王子安上了药。 薛皓的腿动不了,但说话还是没问题的。他对那个戴着鬼面的绛色人影道:“你是什么人?” 这也是杜谦谦想问的问题。 虽然这人封了杜谦谦的穴道,但王子安颈间飞流直下的血在这人的帮助下竟然渐渐凝固了,杜谦谦对面前这个不愿暴露身份的神秘人既充满了怀疑,又有些许感激。 那个人似乎并不愿意跟薛皓多说话,只是顺手解了杜谦谦的穴道,一个打横抱起王子安,压低了声音道:“跟我来。” 杜谦谦犹豫一下,快步跟上。 那人走路很快,但这次他并没有施展先前诡谲的轻功,而是时不时故意放慢步调等着杜谦谦跟上来。 杜谦谦跟着这个神秘的鬼面人一路停停走走,一直走到了一处荒凉的废墟,那人才抱着王子安走了进去。 杜谦谦跟进去,看见那人把王子安放在了地上,仔细检查着颈间的伤口,又开始解王子安被血染得不像样的衣带。 “哎,你干嘛?”杜谦谦阻止道:“他背上有伤。” 那鬼面人道:“我当然知道。他背上要是没伤我还懒得脱他衣服呢……哎,我说,你倒是过来搭把手啊,没看见我两个手弄不过来吗?” “……” 杜谦谦将信将疑地走过去,帮他托住王子安。 鬼面人很快地把人剥了个精光。 王子安的中衣里面缠着厚厚的绷带,是杜谦谦为了固定草药缠上去的。 此刻的绷带上染满了鲜血,看得杜谦谦脑子里一抽一抽的疼。 鬼面人从绷带里扯出一些捣好的草药,闻了闻,又在指尖碾了碾,自言自语道:“啧,庸医。” 杜谦谦:“……” 他又开始撕王子安的绷带,杜谦谦阻止道:“哎,你干嘛?” 鬼面人好笑道:“怎么,你以为这些药对他有效?” 杜谦谦:“……” “他烧了这么多天了,你们就愣是没看出来药不对症啊?依我看,照这么整下去,我知音迟早被你们害死。” 杜谦谦听得这两个字,不由得讶异道:“你是……妙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