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和白景画差不多的年纪,姓李,时宛刚进组,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太熟悉,喊她李导,打了几天交道,便改口喊李姐。 李姐对她的电影事业有超乎寻常的热爱和执着,一场戏拍十条二十条是常有的事,而且经常熬夜拍,群演、布景,甚至打光都可以成为NG的理由,可谓是精益求精。 下一场戏开拍前,李姐跟她讲戏。 “其实女儿对妈妈的感情非常复杂,她当然是爱她的,但同时她也恨她,毕竟妈妈硬生生拆散了女儿和她深爱着的男朋友,妈妈对女儿的管教方式严厉又压抑,女儿心里早已积累了很多的怨恨和不满。所以当妈妈躺在病床上生命垂危的时候,女儿的情绪就不仅仅只是悲伤那么简单了……” “还有解脱,”时宛接过她的话,“甚至还有一点点庆幸,但她同时也是自责的,她为自己会产生这种情绪感到羞愧又内疚。妈妈被医生判了死刑,女儿的内心却不完全充满悲伤和痛苦,她觉得她是个坏女孩,眼泪也因此流得多了一些,不过那是出于愧疚和责任。” 李芩点头,不住地说:“对,对,你理解得很好,和我想一块儿去了。需要流露的情绪很复杂,你先拍一条,我看看再做调整。” 于是一拍便又拍了二十几条,直到时宛感觉眼泪快要流尽,李芩才表示满意。 “大家辛苦了。”时宛向所有工作人员鞠躬。 “姐,辛苦了。”她走到李芩身边。 “你是个很有悟性的演员,真的,能和你合作,我很高兴。” 时宛笑了笑:“哪天我能一条过了,您再夸我也不迟。” 这部电影的拍摄周期为三个月,时宛跟着剧组飞来飞去,每天面对着一圈镜头一遍遍重复事先就设计好的动作和表情。原来这就是演戏,她想,这份工作远没有她之前想象中的轻松。 “拍了这么长时间,感觉怎么样?”李芩问。 “越来越……入戏了,”时宛斟酌着说,“而且,本来刚开始是没什么感觉的,但越往下拍越觉得,这部剧很好。剧本写得很好,您对情节的处理也很好,真的很崇拜您。” 半真半假的恭维话说到了点子上,李芩很高兴。 “你想当演员还是当明星?”她饶有兴致地问时宛。 时宛当然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区别。演员是艺术家,明星是商人。 “您觉得呢?”她不答反问,“我更适合哪一种?” “你有当演员的资质,也有做明星的容貌,看你选择走哪条路了。” 相处的这些天,时宛大概知道李芩属于哪种性格的人了。她瞧不起那些敷衍了事的导演和制片人,也不喜欢像花瓶一样长得漂亮却没有能力的演员,她有自己的想法,在这个追名逐利的圈子里,她不是很功利,她是真的想做出好的电影给观众,而不是想捞钱。 从某种程度上讲,她和宋临曜有点像。 “我想当演员,”时宛知道她更喜欢听这个答案,“不会被历史遗忘的是杰出的艺术作品,我想当创造这些作品的人。明星的保质期太短,就像昙花一现。稍微思考一下的人,都会做出这种选择吧。” 她看到李芩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能有这种想法的人已经不多了,希望我的下一部电影还能和你合作。” “那真是我的荣幸。”时宛笑道,口头的保证不能当真,听听罢了,她把这当做李芩的客套话。 拍摄地点不停更换,绕了一圈,最后一场戏又回到北京拍。 最后一场戏拍完,电影宣布杀青,刚好临近傍晚,剧组便找了个餐厅聚餐,作为这段时间辛苦工作的犒赏。 和一群不怎么出名的演员合作氛围很好,大家都客客气气的,没有人端着架子耍大牌。这是时宛主演的第一部电影,虽然她从一开始就预见了将来上映时票房惨淡的结果,但是万一呢,不是有那种成本低,零宣传,也没有知名演员参演的电影单凭口碑票房一路低开高走的吗?无论如何,她仍是高兴且充满希望的。 聚餐时相互敬酒,她喝了不少。没有人把她当学生看,她也来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 “我去个洗手间。”喝得差不多了,时宛起身。 同剧组的女演员拉住她的手腕:“不许跑啊,回来继续喝。” 时宛笑了笑,挣脱她的手。 头有点晕,从包厢出来,空气清新不少,她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 女洗手间门外站着两个好像是保镖的男人。高级餐厅就是这点不好,有钱人太多,给没钱的人造成不少不方便。她顿住脚步,犹豫着该不该去二楼。 正犹豫着,洗手间的门却被人从里面推开,乔娜穿着一袭红色的紧身小礼服拿着包走了出来,两个保镖跟在她身后。 上个厕所也要带保镖吗,排场要不要这么夸张。时宛想。 乔娜也看见了她。走廊就那么宽,两人不可避免地面对面相遇。 《步尘天下》定角色一事,时宛还没有忘记,她对乔娜没有好感,想挤出微笑表示礼貌,也挤不出来。乔娜也懒得理她,她凭什么主动跟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新人打招呼,时宛不配。 两人对视了一瞬,便把目光移开,一脸冷漠地擦肩而过,就像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时宛推开女洗手间的门,一股烟味扑面而来。她皱了皱眉头捂住口鼻,看见角落里散了一地的烟蒂。 难怪她上个厕所也要带保镖。时宛想。 从洗手间出来,她不想回包厢。酒喝多了容易丧失理智,她不愿意那样。时宛索性出门转转,想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回去。 餐厅后面有个小花园,夜色朦胧,什么也看不真切,时宛漫无目的地走,只闻到一阵阵清新的混合着泥土味的花香。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哥,哥,你去哪儿?”是乔娜。 “回去。”听声音分辨不出是谁,但看人影的轮廓像是范熠。 “别急着走嘛,再留下来玩一会儿。” “不了,明天有行程。” “哥,就一会儿。”乔娜摇摇晃晃地,像是要倒在范熠怀里,范熠一边耐着性子跟她讲话,一边扯着她的胳膊不让她离自己太近。 “你知道我的心思的。”乔娜说。 “做朋友可以,乔娜,我跟你合作了这么多次,我不希望你把我们的关系搞得太僵。” “我喜欢你,哥。”乔娜作势要吻他,范熠的忍耐到了极限,将她一把推开,乔娜被推得倒退几步,差点摔倒。 怕被他们发现,时宛没再继续观看这个“惊天大料”,原路返回到餐厅。 原来乔娜在喜欢范熠的同时还能和尚尊上床。时宛只觉得三观受到了冲击。 她若有所思地往包厢走。 转过一个拐角,她却看见了一个她认为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在她的想象里,和他般配的是书店、画廊、博物馆这样没有人间烟火味的地方,而不是在这个富丽堂皇的俗气的餐厅里,一脸疲惫地端着油腻的餐盘,步履匆匆地行走在一个个包厢之间。 她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宋临曜。 临曜端着盘子站着,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丢面子的感觉,以前他好像从来都不曾在乎这些虚的东西,因为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和议论便伤害不了他。可是,这次有所不同,他只想把好的一面给时宛看。 他没有跟她打招呼,转头往反方向走。时宛莫名有点恼火,她跑上前,拽住他的衣服。 “喂,宋临曜,你躲我干什么?” “我没有躲你,我要去厨房。”他说的像真的一样。 时宛愣了愣:“这样啊……你什么时候下班?” “半个小时之后。” “我等会儿和你一起走。”她说。 于是饭局结束后,时宛拒绝了一起去唱K的邀请。 “你们去玩吧,我有约了就不去了,玩得开心。”她拿起包要走。 “和谁有约了?男朋友?”有人起哄问道。 “不是啊,”时宛笑着辩解道,“我高中同学,人家可看不上我这样的。走了啊。” 临曜在酒店门口等她。他背对大门站着,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百无聊赖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没等一会儿时宛就出来了,他看着她向他走来。她的身上仿佛有种魔力,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跟着她,一直到她走到他的面前,临曜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怎么我衣服上有什么东西吗?”时宛问他。 “汤汁。”临曜指着她领口处。 时宛低下头看,真的有一小块污渍。 “你视力真好。”她两颊绯红,身上有股淡淡的酒味。 “你喝酒了?”他问。 “对,所以我现在很兴奋,我想走回去。” “……你知道北大离这里有多远吗?” “我知道啊,但是我想走回去。我感觉浑身的力气用不完。”时宛坚持道。 临曜沉默了几秒,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