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煜总觉得这首词的格式很熟悉,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听见陈鹿溪和江月玲的对话,又把目光落在了袁云芙、梁茂才身上,很好奇,当着他的面,这两人如何能把他老婆欺负了。
结果,等一曲终了,台上的万友林、黄谷农几人都发表完各自意见了,也不见梁茂才起身。
钟煜看向江月玲,江月玲也有些困惑。
此时,轮到作曲人张熊鹏发表意见:“我认为,这首歌的完成度已经很高了,词曲意境,也和歌唱者契合。当然,正如黄老师所说的,唯一的瑕疵,应该是歌词同真正的宋词名篇相比,还有差距,但这嘛,我的意见和黄老师一致,认为属于满分之外的附加题。孙立仁老师还是厉害啊!”
孙立仁不禁露出笑,对张熊鹏的夸赞很受用。
一位作词人道:“孙老师本就不以作词见长,能写出《宴桃源》这样的词句,就像理科生政治考了九十分,把我们这些作词的文科生都比下去了,不得不服啊!”
附近的欧元冬跟着道:“说得很对,孙老师的词写得确实不错,但我更喜欢的是曲子的旋律,能把短短几十字演绎的如此凄美,要是歌词更好一些的话,相信一定是首传世佳作,即使电视剧播完,也会依旧被人不断提起!”
“传世佳作?一个音乐人一辈子,能有几首传世佳作啊!”
“我觉得,以《宴桃源》的曲子质量,倒真有几分传世佳作的潜力!”
“我觉得也是,这曲子是写得真好,可惜如今哪有人能写得出如宋词名篇一样的词句来。”
“是啊,孙老师自己写得,已经够好了!”
孙立仁听着众人议论纷纷,也对传世佳作这名头很心动,可对于歌词,他已尽了全力,谁又能帮他?
欧元冬说道:“孙老师,要不让冯志海冯老师来试试?别忘了,除了公司高级作词人的身份,他可还是文学院的老师,研究古典文化,可有二十多年了!”
孙立仁眼前一亮,身旁的万友林、黄谷农也觉得有道理,就不知道冯志海愿不愿意。
听见欧元冬的提议,冯志海哈哈笑了笑,说道:“其实我关注《宴桃源》这首歌挺久了,之前孙老师挑选歌手演唱,除了现在的陈鹿溪,不是还有袁云芙吗?我和云芙有过合作,听她提起后,便照着她演唱的感觉,写了首词,大家如果感兴趣,我便献丑了。”
孙立仁听出他话里有话,但传世之作的名头实在太吸引人,看冯志海自信满满的模样,恐怕写得词差不了。
如果写的词真的好,换一个歌手,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有些对不起陈鹿溪罢了。
大不了,以后再写首歌,补偿她好了。
如此想定,孙立仁请冯志海分享词句。
台上的宽大幕布上,很快出现一首短词:曾宴桃源深洞,一曲高歌舞凤。长恨欲别时,和泪出门相送。如梦!如梦!残影落花烟重。
一位作词人当场叫道:“好词!”
欧元冬也道:“这词绝了!”
黄谷农看着幕布上的词,微微点头,确实不错,比孙立仁的强不少。
张熊鹏、李老师、王老师,三位作曲人互相打了眼色,谁也没开口,都是在行内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油条了,如何看不出,冯志海是拿词替袁云芙抢歌,顺带替欧元冬出气。
他们三近来和陈鹿溪走的颇近,这时候便不好开口夸赞了,容易两头都得罪,不过平心而论,冯志海不愧为高级作词人、文学院的老师,这二十年的古典文学研究功力,属实深厚,这一首词写得是很好。
陈鹿溪只怕悬了。
孙立仁看着冯志海的词,眼神明亮,神情激动,不住点头,赞道:“冯老师,你这词,写得好啊,写得真好啊!”
冯志海站在台前,脸上挂着矜持的笑,用略有遗憾的语气道:“可惜啊,这词虽好,却不大适合原唱,我是给袁云芙写得。”
孙立仁眉头一皱,收起笑意,与冯志海对视片刻,又看了眼快要按奈不住欣喜的袁云芙,与她身边一脸严肃的梁茂才,最后再看一眼脸色焦急的江月玲,神情低落的陈鹿溪,心里有了决断。
“关于《宴桃源》,我打算制作两版,新版作为《侯门庶女》的片尾曲,老版则作为单曲,单独发售,日期在《侯门庶女》开播完结之后。”
孙立仁说完,心里石头落了地,松一口气。
台下,袁云芙兴奋地跳了一下,旁边的梁茂才终于露出笑容。
欧元冬看了一眼凝眉苦思的钟煜,冷笑一声,脸上透出畅快的神色来。
万友林和黄谷农摇摇头,对黄谷农来讲,他理解孙立仁作为一个文艺从业者,对荣誉的追求;而对万友林来说,公司不亏,似乎还有点小赚。
他俩摇头,只是对陈鹿溪略有同情而已,好不容易有熬出头的希望,如今破灭了。
江月玲牙关紧咬,恨极了梁茂才与冯志海,对这一次失利倍感自责。
陈鹿溪将低着的头抬起来,脸上是一片平静,而后绽开一抹温暖的笑,对钟煜道:“我们走吧,一块吃饭去。”
钟煜揉着太阳穴,一把将陈鹿溪按在座位上,起身,环顾四周一圈,指指宽大幕布上的词,失笑道:
“这样的词,我闭着眼写都比他好!”
“你胡说什么啊!”
陈鹿溪想拉他坐下,钟煜却摸摸她的脑袋,这会没戴帽子,手感很好。
陈鹿溪一呆。
钟煜清澈的眼里,有一些血丝,还有一些,是强烈的自信。
她慢慢松开手,目光跟着钟煜,一路上台。
冯志海黑着脸,冷哼一声道:“年轻人,总说大话,当心风大割了舌头。”
孙立仁劝道:“钟煜,这次是我不地道,但你放心,下回我肯定给陈鹿溪量身打造一首歌,保证不比《宴桃源》差。”
钟煜看他一眼,这话是一个字都不信。
他就要《宴桃源》这首歌。
欧元冬在台下叫道:“钟煜,你以为你谁啊,你眼里还有领导和前辈嘛!冯老师的词可是大家公认的,容不得你污蔑!你要不给冯老师道歉,我欧元冬第一个不答应!”
“没错,必须道歉!万总,这样的人,我们公司也不好留的!仗着有点本事,就目无前辈,以后还怎么得了!”
“你说冯老师的词不好,你闭着眼都能写!可冯老师的这首词,就是评了黑笔的作词大师来,也不见得能在古诗词一块上,胜过冯老师,难道你比作词大师还牛?简直狂妄自大!”
副总万友林说道:“钟煜,我也是有老婆的人,能理解你为陈鹿溪打抱不平的心情,但冲动也是要分场合的,如今当着大伙的面,你不要胡闹,先下去,有什么问题,我们私下里商量。”
黄谷农也道:“钟煜,以你的才华,将来有得是机会帮到陈鹿溪,而且公司对陈鹿溪的发展规划,是完整有序的,你不必担心,还是先回去吧。陈鹿溪在等你呢。”
钟煜回头,见陈鹿溪果然正痴痴望着自己。
极美。
看着有又点幼稚,像个守在家外等良人归的小姑娘。
钟煜冲她露出笑容,随即朝孙立仁伸出手。
孙立仁无奈,将电子笔给他。
嘴上絮絮叨叨,换了种策略:“我知道你有本事,但你之前又没接触过这首歌,如今仓促填词,是不可能比得过冯老师的,只会留下笑柄。你不在公司里,但陈鹿溪常在公司,你要为她考虑啊······”
孙立仁说话的功夫,钟煜在平板上写下题目。
《如梦令》。
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总算想起来了。
第一句【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就站在身边的孙立仁一愣,又这么快?
愣神的功夫,嘴上还在说着呢,钟煜已写下第二句【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孙立仁闭上嘴,看着认真勾画的钟煜,眼神从震惊到恐怖。
这人,顶着他的碎碎念,居然还一气把词写出来了?
钟煜停笔。
孙立仁低头细看: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头皮发麻,瞬间暴击!
孙立仁呆滞当场。
应是绿肥红瘦,应是绿肥红瘦,绿肥红瘦,绿肥红瘦······此句,此词,如何形容,如何形容?
一个成语在舌尖打结······当是,流传千古?
宽大的幕布上,一首《如梦令》,全场无言。
陈鹿溪一字一顿,念道: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应是······绿肥红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