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如何靠着他找到爹娘的消息,何时才能探知十几年前的江湖大事,还需从长计议。索性将步子放缓,先在闵洲府上安心住下来,搜集些江湖消息再说。
西凤城五月末的晴天居多,大朵的白云飘在蓝天上十分厚实。跟东明山的云雾不同,这样有真实感的云彩让人想跳起来将它们一把薅到怀里搓搓揉揉,再团成枕头抱着睡,必定十分助眠。
不过对于路不幻这样天塌下来都能睡得四仰八叉的人来说,云彩做枕头是不需要的,倒不如塞进锦缎里做成彩球踢着玩,或者缝成软被给她洗完澡裹身子用。香软的触感更能让她舒舒服服地琢磨出个长久法子来闯荡江湖,省得像现在这样,从长计议了好几日也没个头绪。
自倚春居一别,路不幻就没再见过闵洲。她想出门活动却被当归拦下来,说是正值六月夏吉贺典期间,城中人杂怕有危险,需等闵洲回来再出门。然而闵洲最近实在繁忙,极少露面。还得多等几日。
实在繁忙是有多忙?她在东明寺闲惯了,见过最忙的场面无非是小师弟被她追着打,在寺院里上蹿下跳,就差躲到佛祖金身后头去。想必闵洲的“实在繁忙”,也是那样上蹿下跳的吧?那样一个武功高强又好看的人上蹿下跳起来,必定十分有趣。
在闵洲武功尚不高强的时候,倒也被人打得上蹿下跳过一次,但也仅是那一次。如今的闵洲自是有着面对惊涛骇浪也岿然不动的底气。只是路不幻还不懂得,当一个人说自己“忙,很忙,非常忙”的时候,多半是故意避着不见。
闵洲的避而不见,避得是相当彻底了。这几日干脆连宅子都不回,就在芙蓉苑住着。本来是想把那颗小石榴拴在身边解闷儿,只是前几日连漠带回的消息,让他有些犹豫。
那日捉弄了路不幻叫他心情不错,从倚春居返回芙蓉苑时又路过那池温泉,下意识反省自己是否真的过于铺张,跟西凤城主那个负心的混账玩意儿可有一比。要不将这温泉改种石榴树得了,定能讨她欢心。但若真那么做,南无岛的温泉水仍需日日送来,拿来浇树用。甘甜泉水浇灌的石榴,应该跟她差不多甜了。
“公子。”
闵洲的思绪被打断,身后站着一个与他差不多身量的男子,神色略漠然些。那人周身散着厚实的内力,手臂结实肩膀魁梧,似是常练有些重量的兵器。劲服贴身精干,像个行走江湖,寡言少语的侠客。
闵洲觉察到来人气息,转身道:“南无岛可有另一半藏宝图?”
连漠回话道:“须臾斋的消息称,藏宝图于十九年前现于西凤城,并无可能流落到南无岛地界。”
闵洲挑眉,等他说下去。
“西凤城边境安插着各门派眼线,盯得很紧,若有人想将藏宝图带出去,绝非易事。南无岛人烟不多,岛主顾柳柳也在搜寻藏宝图,至今并无消息。须臾斋推测,另一半藏宝图一直都在西凤城中。”
须臾斋在江湖各处眼线周密、情报可靠,只要肯花银子,无论什么消息都能在须臾间奉上,故称须臾斋。整个江湖都在找藏宝图,不乏愿掷千金打探线索的人。就算为着自己的名声,须臾斋也定不敢编假消息诓人。
闵洲不语,心中思量着路不幻昨日的话。既然藏宝图从未出过西凤城,小石榴家中的半张藏宝图必是假的。昨日他瞧得真切,她包裹里的木盒与他那半张藏宝图上描绘的碧空匣别无二致。图上说碧空匣是盛着藏宝之地钥匙的器物。若与真的藏宝图无关,她又因何得到了钥匙?既有钥匙,又遇着有一半藏宝图的他,要说纯是机缘巧合,实在无法让人信服。
闵洲脑中浮现出“蓄意接近”几个字,皱了皱眉不愿再想下去。或许她并不知道碧空匣是何物?南无岛路途遥远,以她古灵精怪的性子,来西凤城的路上遇到什么奇事都有可能。没准是在什么古玩店铺买的。那匣子做工细腻,女孩子买来放个小物什也合情合理。
闵洲勉强说服了自己,可身边磁性的低音将他最后一丝侥幸扑灭。
“还有一事,关于公子带回的那位小石榴姑娘。”连漠沉了一瞬,才道,“南无岛上,查无此人。”
闵洲脸色微凛,心头失落地空了一下。
如此说来,所谓家境落魄,所谓因爱吃石榴而得的绰号,都是假的吗……少女软软的嗓音还绕在耳边:
“又爱又恨着一个人,怎么会过得好?”
“春夏秋冬不多不少,倒也十分圆满。”
那声音在他心里烙了印,此时正隐隐烫着胸口。不知是她道行太高,还是他太大意,轻易被几句话俘了心神。原来看上去如此单纯的小丫头,也难逃江湖人心叵测的宿命。
闵洲垂下眼,再抬起时已恢复往常神色:“近日玄青教四处拉拢势力,要在武林大会前夕大摆宴席招待江湖侠士。”
连漠思索片刻,担忧道:“莫非玄青教要召集人马在武林大会上生事?”
“若是那样倒无妨。只怕查小满要在武林大会前就掀些风浪。”闵洲忽然玩味一笑,“这回请的人不少,如此热闹,咱们岂能错过。”
玄青教和闵洲并未打过交道,连漠疑惑:“玄青教给公子下了帖?”
闵洲似是成竹在胸:“下帖倒是不曾。只是我对不请自来这件事十分在行。”
“查小满一向善用旁门左道,公子现下暂无内力,还是小心为妙。”
闵洲笑着点头:“这几日还要辛苦你多做些准备,六月初便启程。”
连漠应下,离开前犹豫着问了一句:“那位小石榴姑娘……公子作何打算?”
闵洲转过身,盯着轻灵的温泉不作声,许久才道:“遣个丫鬟带她回闵府吧。仔细盯着,别让她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