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从蒋医生处出来,回到诊室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干部打扮的中年女性坐在那里等她。 方圆朝跟进来的护士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护士悄悄凑过来道:“已经和她说了,你在做紧急手术,可以安排其他医生看诊,但她还是要等你。” 方圆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朝来者投去一个笑容:“请问你是哪里不舒服?” 中年女性身着灰色的列宁装,杂着灰丝的短发用两根钨丝夹别在耳后,神情有些严肃和冷淡,她上下仔细的打量着方圆一眼,才开口道:“你是方圆医生?” “是的。我是方圆。”两小时聚精会神的缝合手术后,方圆现在有些疲惫,“抱歉,我先倒一杯水。”她起身从后面的藤条开水瓶里给自己的搪瓷杯里倒了开水,喝了两口水以后,重新坐了下来。 她已经发现这个病人有些异样,打算不动声色等对方先开口。 对方看了一眼她的手腕处,唇角微扬,盯着方圆的眼睛:“你手上的这块手表不便宜吧,听说你刚参加工作,你的工资能支持你买这么贵的手表吗?” 方圆手上戴着这块是欧米伽女表,是上大学的时候外公送她的,她现在怀疑面前这位女士真的有病了,自己的戴什么手表和她有关系么? “您今天是来看病的吗?”方圆反问道,她看了一下对方挂号单上的名字,张惠云。单位,县委宣传部。 张惠云清了清嗓子,她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太突然了,引起了方圆的怀疑,她放缓了表情道:“听说你还会针灸?我腰经常酸疼,你方不方便到家里帮我针灸几次。” “引起腰酸疼的原因很多,建议你先做检查,我们再安排进一步治疗方案。” “我这是做月子里落下的毛病,检查不出什么结果的,我是听说了你会针灸才找来的。” 明知这个叫张惠云的女干部有点问题,但医者仁心,方圆也不会把病人推拒门外,她道:“我先给你检查一下,如果没问题,你可以定期过来,我会为你针灸,医院工作比较忙,恕我不方便到你家出诊。” 张惠云倒也没有异议,听从方圆的话,脱了鞋子躺到了诊床上。 方圆的把隔帘拉上,在她的腰腹处按压检查以后,对她道:“你现在方便的话,我先给你针灸一次,看一看效果吧。” 张惠云有些迟疑,她今天确实不是为了看病而来,自己腰酸的毛病去省城看都没见效,这个小医生扎几针怎么可能治愈,她刚才只是随便一说,现在也不好把话收回,只能同意让她试试了。 方圆把银针消毒后,在阿是穴、肾俞等几个位置下针,采用的是通经止痛的治疗方法。 张惠云趴在诊床上面,看见方圆拿出长针时,心里不禁有些后悔紧张,但是除了几下蚊子咬了似的微痛后,没有其他异状。 下完针后,方圆看了一下时间,离开诊床,坐回办公桌写病历。 张惠云慢慢感到腰上传来的微热酥麻之感,微抬上身问道:“方医生,要多久才能拔针?” 她今天还有事,如果要躺几小时半天的,那工作都耽误了。 方圆回头笑着道:“十五分钟后就可以拔针,你不要动,如果针位移动就麻烦了。” 张惠云立刻趴好不敢寸动。 时间到了以后,方圆把银针收起来,张惠云起床把衣服整理好,最近天气渐凉,她的腰确实又有些不舒服,刚才针灸过后,腰上松快很多,那种直不起来的酸疼消失了,本来是听妹妹提及,特意来看一下这个女医生,没想到意外的治了腰上的老毛病。 此时她的脸色才真正舒展开来,亲切的看着方圆:“方医生,下次我什么时候再来?” “如果你工作不是很忙,可以隔两天来一趟,实在抽不出时间,一周一次也可以,不过这个疗程会长一些。” “没事,那我就隔两天来一次。” 张惠云现在再看方圆的大眼睛白皮肤,心里说不出的满意,这遗传因子很重要,母亲漂亮,孩子也不差。 方圆送走患者,问了护士,上午已经没有需要看诊的病人,她才放松的靠在椅背上休息一会。 “方医生,刚才那个女干部你认识吗?”护士问道。那个病人提名要找方医生,介绍其他医生给她都拒绝,宁愿坐在这里等。 “不认识,她好像听谁提及我吧。”方圆起先觉得这人奇怪,后来她也没有其他异常的言行,她也疑惑,难道自己针灸已经出名了,都有人专门为她而来? “对了,这里有你的两封信件,我给你带过来了。”护士把信放在方圆桌上。 方圆道谢,拿起信看了一下,一封是省城同学寄来的,还有一封盖着部队的邮戳,信封上没有写寄件人,她好奇的先打开部队寄来的这封信。 寄信人是陈南方。 方圆都快把这个人忘记了。 她看了一下信的内容后,把信纸放回桌上,支着腮望着窗台上的那个空盆,脸上浮上了一丝莫名的沉重。 陈南方说他即将随着大部队奔赴越南战场,参加援越抗美的反侵略战争,不知是否还能活着回来,虽然方圆说过让他不要写信,但是他还是决定寄出这一封信,信里提到让方圆近几年尽量争取留在县医院,不要参加医疗队上山下乡,又再次强调让她千万不要去石林村这个地方,他说自己不能说出原因,但是绝对不是妄言,希望方圆能相信他一次。 方圆看到这封信,对陈南方让她警惕的事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但是更让她感到沉重的,是听到陈南方奔赴战场的消息。 她是在和平年代长大的,没经历过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充满硝烟的岁月,但是她从太多人口中听到关于战争的残酷,现在一个她所认识的人即将到异国参战,让她敬佩之余,更多的是担忧。 心里为陈南方默默祈祷平安,她起身,把杯中的余水,浇到了窗台外的花盆里,希望掩埋的种子重新开花的时候,陈南方已经平安归来。 打开第二封信,她的脸上渐渐流露出欢喜的笑容。 一个坏消息后,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让人欢欣的好消息。 她大学最好的同学邵芬在这个周末结婚,新郎是医院的师兄李新文,没想到毕业没几个月时间,邵芬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理想伴侣,决定与其携手共度一生了。 方圆大学临床医学班级三十个学生,其中女同学只有五个,大家同住一个宿舍,关系非常要好,毕业后只有邵芬留在了省城医院,其他几人各奔东西,平时她们都有信件来往,但聚一次却不容易,虽然毕业不到半年,但是她已经非常想念同学们,这次邵芬结婚,不知道其他同学会不会赶过来,但是她一定要去的。 下午的时候,陈主任把方圆叫到了办公室,问了她最近工作情况,言语之间提到她是否能接受更大的挑战,到艰苦环境里去锻炼。 方圆有些忐忑的从陈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去了蒋医生处,问蒋医生,医院是否对她的工作有另外的安排。 蒋医生摩娑了一下半天不剃就冒出的胡茬,想了一下道:“你也知道,卫生部提出派各医疗机构专家、医生到农村去的指示,我们医院现在有两个主治医生正在偏远农村支援,帮助当地培训基层医疗人员,给没办法到大城市医治的农民子弟看病治疗。外派的医疗队,我们不能一直让他们单独在外面奋战,所以院里领导现在在物色医疗队补充人员。” 方圆忍不住问道:“我被院里选上了吗?” 蒋医生摇头轻笑:“这个是院里的决定,现在谁也不知道,你不要有心理负担,陈主任不仅是找过你,我们这些医生都被他找去聊过,他也是想先了解一下我们的想法。根据最高领导人的指示,是要派出专家过去,你刚来医院,经验和资历都不足,比起你,派我出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看着方圆还有些紧绷的脸颊,蒋医生玩笑道:“还是你觉得,你学贯中西,比我更能称得上是医学专家?” 方圆不禁噗呲一笑:“蒋医生,这是很严肃的事,你别开我玩笑。” 蒋医生是外科主治医生,行医二十年,以前一直在绍市医院工作,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才调到县医院,虽然是外科医生,但是他正骨、补牙,大小毛病都要上手,拿起柳叶刀能动大手术,还能应付一切突发的急诊问题,是县医院真正的技术骨干,行业专家。 “我是不希望你把这个问题看得太严重,我知道农村条件会很差,特别你们女医生,下乡以后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但是真的需要我们上的时候,那也要端正态度,好好接受任务。” “我知道了,蒋医生。”方圆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