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兵被全数被俘虏的消息传来,孟潜一口茶全数喷在了传话人的脸上,恼恨摔了茶盏。 他一直拔不掉牛头寨这个钉子,当然是因为对方的战斗力高于他手下府兵。毕竟引州岁月静好这么多年了,五年前还发了笔横财,这些府兵治普通山贼虽然绰绰有余,对牛头寨这样半路为生计落草的前朝军却一点法子都没有。 牛头寨是老对手了,孟潜盘算过,牛头寨的战力虽高,却只以两人为首,一旦捉住贼首,整个山寨必定大乱,怎么都能轻松吃下。所以,陆柏言那番话,确实给了他新的思路。他对此行之所以这么有信心,还是笃定南宫余柳能打败那个大当家。 在他心中,这就是一个铲除牛头寨顺便再挣一笔的好机会。又因为南宫余柳有把柄在他手中,他也没想过陆柏言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孟潜沉了脸,左思右想,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能把南宫余柳也给搭进去。 璇玑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府的。 孟潜现在心烦意乱,不想应付她,只嘲弄道:“你这么明目张胆过来,想来是被赶出来了?” 璇玑摇头,木然道:“是我自己逃出来的。使君,出大事了。” 孟潜皱了眉:“又怎么了。” 什么事情,还能有牛头寨这头大?里面搭着他的大将,还有众多亲兵呢。 璇玑颤声:“大小姐没死。” 孟潜腾地坐了起来,太师椅拖出了重重的一声,鼻翼翕动,颤着手指她:“你说什么?” 璇玑白了脸:“我亲眼所见,使君再不信,也听说过假死药吧。” 孟潜这下彻底信了,只一个劲道:“没事的,没事,当年虽然没有找到他们几人的尸首,但是宁家被整个洗过,就算还活着,他们也再翻不了身了……” 恰在这时,又有人报说,南宫余柳的祖母突然不见了,他们找临走前,只找到了一封信。 孟潜经这一日波澜起伏,已彻底麻木,对南宫余柳可能已经彻底回不来了这个事情接受良好,在战战兢兢的下属手中面无表情接过了信。 信封上只有一行字:“孟州牧收” 璇玑一看那字便惊道:“这是大小姐的笔迹。” 孟潜手上一震,总算是将牛头寨一事与宁悠挂上了钩。 宁悠的信不长。 “孟州牧,你好。我是牛头寨大当家,现下,让你忧心的所有人都在我手上。 我们牛头寨讲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孟州牧亲自点的兵,应该还记得有多少人吧? 你的运气很好,我们现在金盆洗手,开业大酬宾,给你打个特价,一百里银子一个人,很便宜,我相信你的手下们还是值这个价的。 这封信的笔记难得,你自己想着开个价吧。 如果你太廉洁,我就只好撕票了。” 孟潜冷着脸看完了,才扔给璇玑。璇玑看完,试探道:“这个意思是,他们也抓了大小姐?” 孟潜没有吭声,这会屋外又有人来报,他也非常镇定叫人进来了。 这次来的人没有带信,带的是消息,裕安城内,几大街市主干道,八个城门口都被贴了这封书信的内容,还是红纸黄字,对孟潜来说颇为耻辱的绑架信,非搞得跟多喜庆一样。 哦,对于牛头寨来说是开业酬宾,确实挺喜庆的。孟潜冷漠想着。 这下不论他再怎么不想不花钱,也得乖乖掏了。府兵一直是肥缺,何况当时都觉得是去牛头寨搬东西的,不少人都是裕安城当地人家的,孟潜要是不给,那些家属能堵到他府上来。 引州人人都知道他有钱,还夸他自己会生财,所以从不贪老百姓的钱。 现在他要说自己没钱,让家属筹款,人家能啐死他。 孟潜一脸肉痛,叫了账房和副手过来点算,将那日所去的人都给算了,另外再加一个人。 突然想到南宫余柳,孟潜又道:“南宫余柳和他那帮侍从就不算了,他将他奶奶带走,想来是早就等着这一天出城,说不定早跑了。他这种武力,怎么可能折在牛头寨?” 副手小心问道:“要不要添上那个颜禾?” 孟潜本打算摇头,想到可能只有这小子明白牛头寨是怎么回事,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捏着鼻子咬了后槽牙同意了。 到这里,孟潜才算反应过来,他现在的情况又危险了,没了南宫余柳,随便皇帝或是陆如诲都能咬下他一块肥肉。 + 孟潜花了两日闭门冷静,出来后手里拿了一封折子,一片书信,计划等几日后接了府兵回城,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将书信托最器重之人亲自送达,自己携了折子,再启程进京。 信件与折子内容一致,都是说宁悠当年未死,如今落入了牛头寨手中,他当年亲眼看着治下出此灭门惨案,无奈无力救出,更搭上了府兵与将军,后来被索取赎金,他们仍不愿交还宁大小姐,只好求助于他们。 孟潜如今名义上仍是褚圭的臣子,进京倒并不突兀,那封信则寄给了他并不熟悉的李怀。 李怀是关中李家的庶族,幼时家道中落,父母双亡,无从置书,贫无童仆,一满十岁便立即出游,负笈求学,得了神童之名,后来满怀抱负入仕,无奈前朝那时的天子昏庸,宦海浑浊非常。因幼年坎坷经历,李怀性耿,多受排挤,心中知道已到了尽头,自然是呆不下去了,返乡途中又逢上战乱,他自己也差点丧命,还是宁宸顺手救了他。 李怀回到了家乡,经过友人援助,搭起了一间草棚,安心钻研学术,同时也诚心教书。 也许是上天看他一生坎坷,无亲孤苦,居然让他有了特别的学生缘,他的几个学生,要么是扬名海内的大儒,要么是大势力的谋士,要么在官场如鱼得水……各个拎出来都是强人。何况他无亲,待这些学生真的是掏心掏肺,而这些学生们也都对他敬仰非常。 学生都很厉害,学生的学生亦是,还不论那些门人故吏,二十几年过去,就成了一个恐怖的数字。 大燕如今有一句话,十官三怀系,可见李怀的影响力。他这样的关系网在,自然很招眼,可是他对皇帝的招揽与陆家的拉拢全不心动,如今依旧守着那个小草棚,教一些稚子念书。 如果事情只是发展到这里,倒是一桩美谈。 坊间传言,李怀至今仍未成婚,就是因为他喜欢上了救命恩人的妻子。 孟潜冷哼一声,苏紫这女人,当真是祸国妖女,当初那些势力的头头,没有哪个不是为她所迷的,后来更是让一个男人为她弃了江山。 李怀也是她的裙下臣,不过顾忌救命之恩,不愿相争罢了。 孟潜已经决意要将宁悠复活之事告知天下。 写信给李怀,就是给他一个信号,昔年爱慕的人已去,只留了一个孤女,李怀必然要站出来庇护她。 上折子告诉褚圭,却不是给褚圭看的,这个昏君现下的朝政只怕都甩给其他人,他是为了告诉那些宁宸的旧部,他们的少主还活着。 孟潜如今的想法,与颜禾所预料的一模一样,尤其失去南宫余柳这个倚仗后,他更加没了安全感,正好宁悠出现,他便捉住这个机会,不论如何,都要将自己与她绑在一个大船上,得到更多的权势,来庇佑自己的财富。 + 一概赎金准备好后,终于到了牛头寨说好放人的时候。 这日也都到了城正门口,孟潜为了做好姿态,领一众官员过护城河,在城外等待,除此之外,那些府兵的家属也都来了。 安培收了货,拿出特制的哨笛长吹一声确认,迅速驾了马车离开,另一边柯岱彪听着,便下令放人。 这日天气晴好,东末春初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 “使君——” 一阵阵呼唤中饱含深情,洋溢自由,好像孟潜是青天父母官一般。 孟潜等人正翘首企盼,远远听到声音后,众官不免对孟潜吹捧一番,孟潜想着自己的钱,心疼接受了。 那声音近后,皆数看过去,各个长嘶一声,一边家眷中女子惊呼一声,妇人也连忙捂了孩子的眼睛。 只见驰道尽头跑来一群大老爷们,或只穿着里衣,还有的直接,近乎赤身裸|体,仿佛战乱区逃出来的难民一般,冲着这边狂奔而来,在日光下反着白花花的光,煞是辣眼睛。 也许是他们饿了太久,跑起来更加力有不逮,呼唤孟潜的声音时断时续,在旷野中呜呜咽咽,仿佛叫魂一般,听得孟潜脑仁直疼。 跑得近了,就见这些兵士各个虎目含泪,冲着或是拜见孟潜,或是扑向自家亲人,一众家属见了自家人成了这副模样,也皆数涌上前去,哭天喊地,合着远远山头牛头寨跟着呼喊的“使君”,仿佛孟潜的追悼会场。 孟潜很崩溃。 “我的儿喂!你才走了几日,怎么成这样了!” “娘子你是不知道!那牛头寨太黑了!我一个头盔才换了一个馒头!饿死我了!” 孟潜忍着这些杂乱,头疼欲来,一时顾不得那么多,头一个便道:“南宫余柳呢!他去哪了!” 孟潜一说,那些府兵更委屈,七嘴八舌炸了。 “南宫将军投敌了!” “南宫将军给人捉走当压寨相公了!” “不对,南宫将军是潜伏在我方的,他一直都是牛头寨的人!” 下一刻,孟潜双眼一翻,在明晃晃的日光下蹬腿晕过去了。 再睁开眼时,就见军医在一边号脉,只说他是晒了太阳,怒火攻心,给他开了几副黄连。 孟潜闷哼着撑着身子,一眼看到被绑在一边的陆柏言,叫人把他带过来。 牛头寨的服务很是贴心,居然也知道这小子有鬼,是绑着给府兵扛回来的。想到这价钱,孟潜又是一阵肉痛。 陆柏言这些日子受了不少罪,现在南宫余柳也挖角无望,苦了脸,只想麻溜回家,竹筒倒豆子,倾诉一般,什么都同孟潜说了。说到后头,双目含泪,声声动情。 这次是真的,孟潜却已经不信他了,只冷哼一声:“你只需说,那个大当家叫什么。” 陆柏言表情一下变得很难看,良久后才吐出两字。 “颜禾。” 孟潜嘴角一阵抽动,满脸“你以为我傻”“你特么在逗我”,凝视他良久,才招呼道: “来人啊,将这个敢糊弄本官的小子拖下去……” “冤枉啊!这次是真的!他真的叫颜禾!” + 孟潜的反击比想象中来得快多了。 现在,宁悠跟前摆了一封李怀的来信,还有一张布告天下的檄文。她也不看,交给刘顿念了。 书信与檄文内容极其一致,先表示了宁宸与苏紫两口子对自己的恩情,后对牛头寨大当家颜禾进行了强烈谴责,责令他尽快放了宁家大小姐,不然就做好承受他们怒火的准备。 刘顿念完,感慨道:“颜一木,你不是总说要名扬天下吗,如今大小姐替你提前完成了,你开不开心?” 颜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