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王鄘在船上歇息,翌日清晨拜别归家。
费映环和娄氏继续坐船西行,当天中午抵达鹅湖镇,消息迅速在四里八乡传开。
费氏各宗子弟集体出动,扶老携幼前来迎接,附近百姓也纷纷来瞻仰老公爷的风采。
“老爷,可还记得我?”一个老丈由孙辈搀扶着上前。
费映环有些老花眼,戴上眼镜仔细端详,随即欣喜道:“你是……剑胆?”
剑胆笑道:“就是我啊!”
费映环问道:“琴心和酒魄可还在?”
剑胆伤感道:“都已经没了。”
“是啊,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费映环叹息。
琴心和酒魄的后人,纷纷上前拜见,费映环和娄氏都跟见到自己的儿孙一般,怎么看都觉得格外亲切。
费文蔚突然在人群外嚷嚷:“老公爷,老公爷……你们快放我过去!”
这货一番折腾,终于获准拜见,但他的叔伯们却没啥好脸。当然,家丑不可外扬,酒魄子孙们打官司分家产的事情,不可能闹到费映环面前。
娄氏扫了一眼,指着那群孟加拉人问:“这是你买来的仆从姬妾?”
费文蔚端端正正回答:“回禀老夫人,晚辈闲不住,便去了孟加拉闯荡。已在孟加拉那边,白手起家挣得良田万亩,这些都是晚辈从孟加拉带回的,明年还要带一些同乡去孟加拉发财。”
费映环赞许道:“有志气,有义气,孙辈这般出息,酒魄也能含笑九泉了。”
此言一出,知道费文蔚底细的乡邻,纷纷掩嘴偷笑,同时又对其羡慕无比。
费映环当年兄弟四人,四弟封侯定居湖南,几乎没怎么回来过。
另外两个兄弟已经病逝,留下一群不成器的儿孙,此刻就住在鹅湖费氏老宅里。不说大富大贵,日子还算富裕,其中一个纨绔子弟,还因为殴人至死流放雪区——若非看在费家面子上,早就秋后问斩了。
费映环、娄氏夫妇,被侄子、侄孙们簇拥着回家。
一路询问状况,当然是报喜不报忧,只说长房家的老四学习好,公费就读于南昌大学,未来几年多半能考上进士。兄弟俩留下十多个子孙,也就这一个成器的,算是未来的门面人物。
费映环早先每年都要回家祭祖,65岁以后就没再走动。如今十多年过去,再回故乡老宅,触目生情,感慨良多。
可惜,大都是些生面孔,年轻辈一个都不认识。
路上偶有老人上前打招呼,费映环和娄氏虽记不清了,却都感到非常高兴,让随从递上些铜钱做见面礼。
在费家老宅用过午餐,费映环便带着妻子娄氏,迫不及待的去乡间熘达。
宅子附近全是茶山,更远处还有造纸厂。
费映环指着一处没种茶的山地说:“那里以前是我家的地吧?”
费映环兄长的次子说:“叔父,那里以前确是费家的地,不过国朝初立时已经分给了佃户。”
“分了也好。”费映环笑道。
他拄着拐杖往前走,却见地里有个老农,正在割薯藤往竹筐里装。
费映环老远就喊道:“收红薯呢?”
老农闻言转身站起,看清情况之后,连忙过来拜见:“少……老爷,红薯还能再长,我割些薯藤回去喂猪。”
“你可是想喊我少爷?”费映环问。
老农说道:“老爷,我以前在费家做小厮,在杂院里住了好几年。先前老爷回鹅湖,我也带家人去镇上迎了,见到老爷心里可欢喜得很。”
费映环高兴道:“也是故人,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
老农说:“我叫费聪,今年62了。”
费映环又问:“家里过得可好?”
老农打开话匣子道:“早先靠种地就不愁吃穿,后来孩子多了,又有了孙子,这地里刨食就不够。我家老大在河口镇做船工,已经做到了二把头,全家搬去了河口镇。老二不争气,只能跟着我种地。老三是没福气的,学习成绩挺好,放暑假下河洗澡淹死了。还有两个闺女,一个嫁去了横塘,一个嫁去了城关。我那大孙子也拿工钱了,在纸厂做了几年学徒。二孙子进的茶厂,也快要出师了。三孙子……”
“多子多福,你好福气。”费映环笑道。
老农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看他们自己去挣。”
几个有眼力劲的随从,帮着老农割薯藤,然后帮老农挑回家。
费映环一路跟老农闲聊,身后跟着一大群人。
老农的家是四间半土屋,其中那半间属于猪舍,正养着两头大肥猪。
“汪汪汪……”
拴在猪舍前的大黄狗,看到众人恶狠狠狂吠,被老农呵斥两声便消停了。
老农的家人纷纷出来,端板凳给费家人坐,又用陶土碗沏来几碗碎茶,这种碎茶在产茶地很便宜。
费映环走进堂屋,发现房梁上居然悬着几块腊肉。
费映环笑道:“此清平之乐也。”
老农说:“咱们这些种地的,有好皇帝才能享福。”
费映环接过一碗碎茶,品了一口,味道不咋地。他来到院中,听着猪舍里的拱槽声,远处突然传来鸡鸣,猪舍前那条大黄狗,也跟着神经质的叫唤起来。
眺望远处的茶山和农田,费映环问妻子:“夫人,此间安逸,可以终老。”
娄氏笑道:“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确是养老的好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