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来了人再次诊治临行前已是连连摇头,小道上拿着长扫帚扫去地上薄薄一层霜雪的宫人们只瑟瑟发抖地听着宫内的帝王勃然大怒似乎发了好大一通火,可盘儿碗儿被砸碎的声音一丁点儿也没传出来。等宫门开了再一看几位满头大汗的太医大人出来也是好好的既没少只胳膊也没少个脑袋,除却愁云惨淡唉声叹气竟活蹦乱跳的。
姒琹赟大抵便是这天底下最憋屈的皇帝了。
他也想不顾后果地撂下狠话也想将怒火发泄到这几个可怜的太医身上,也想降下骇人听闻的残虐处罚,也想逼迫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治好他的甯儿……可愤怒到了喉咙便熄灭了不知为何发不出声。
他是大珝国说一不二的天子可如今他不好受彷徨四顾这偌大的皇宫偌大的京城偌大的大珝…竟没有一个可以任他撒气的。
何其讽刺。
姒琹赟闭了闭布满血丝的眼恍然间浑身发冷。
锦甯如今是伤了心脉,本便受不得刺激,方才悲戚之下又动了肝火,太医匆匆来了也只说需好生养着身子再来一次便说不准人会不会没了。
宝念半跪在床边小心翼翼给主子喂了口太医院煎制的参茶可锦甯只勉强沾了沾嘴便摇头将茶盏推到一边。
“娘娘……”宝念强自压着哭腔,“您…您便多喝两口罢……”
白嬷嬷干瞧着,也忍不住飞快抹了抹眼角。
锦甯低垂眉眼,轻叹着摸了摸她的头,“又不是不喝了,且放着,过会儿再拿来。”
宝念无法,只得应是,她起身去将参茶温上,转身瞥过皇帝时的眼沉鸷地仿佛要跳出一只猛兽将他撕碎,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战士都没这般可怖,幸亏只是那一瞬没能掩饰住,如今只顾心系锦甯的姒琹赟哪里能察觉得到。
“如今你政务繁忙,莫要在我这儿叨扰了。”锦甯虚虚靠着软枕,神色疲倦,难掩的孱弱,“我自个儿身子是坏了,你可要好好保重龙体。”
姒琹赟替她压了压被角,良久,从喉咙里沉沉吐出来一个字,“好。”
他声音放得极轻,絮絮叨叨问,“你宫里的人手可够?要不要我从内务府支出来……”
“不必了。”他话还没说完,锦甯便轻声打断,“我惯来喜欢用熟悉的,你是知晓的。”她说着又有些倦怠地瞌了瞌眼睑,“嬷嬷,送皇上出去罢。”已经是毫不遮掩的送客意思。
姒琹赟沉默地环视着冷清的屋子,多余的宫女太监全都被锦甯支使到外头去了,显得里头格外空荡,他心中莫名恐慌,最后只得匆匆命令一句,“照顾好皇后。”
宝念温顺地弯了弯膝,“诺,恭送皇上。”
“嬷嬷出去了知会舜兴一声,皇上他整日没用膳,过会儿去御膳房拿几碟儿小菜,总算要填填肚子。”
锦甯轻咳了两声,望着男人倏地顿住的高大身影,又缓缓嘱咐道,“不会儿便要上朝,你一夜没睡,下了朝便去乾清宫歇歇罢。”
姒琹赟控制不住地哽咽,“……好。”
白嬷嬷将皇上送走后折返回来,瞧了眼宝念的神色便善解人意地对锦甯福身,悄悄守在门外。
宝念这时才卸下面上近乎要维持不住的乖顺笑意,忍不住趴在锦甯床头,捂着嘴流泪,“殿下…殿下……”
锦甯伸出食指去替她抹掉眼角的泪,指腹仍带着被汤婆子烘热的余温,擦断了宝念的眼角的一小截泪,可泪水却像是断线的珠子,很快便又划过被她抹断的那一截,泪流得不停。
宝念伸出手腕去用嘴咬,她异常用力地咬着手腕,努力不让自己抽泣出声,“殿…殿下……”
锦甯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言慢语,“你平日里从不犯这种错误,如今不是该唤娘娘么。”
“奴婢只是不凭……”宝念接连抽着气泣声,话也说得不清楚,断断续续,“若非皇上…皇上负您…您又怎会……”
“不是他,也总会是旁人。”她总归要找个引子发作的。
锦甯有一下没一下,极轻地抚着她的发,“我的身子如今这幅模样,说到底与他无干。还是你替我寻得的两味药,怎么,何故怪的上旁人?”
宝念不顾礼节地伸手捂住整张脸,极力咬着牙不想哭得再狼狈。她从不会忤逆锦甯的命令,哪怕是亲手将会置人于死地的药材交到她这此生唯一效命,愿一生跟随服侍的主子手上,可当太医当真道出主子活不过两月的寿命,她还是难受到恨不得将那个亲手递出药材的自己掐死。
可她心中明白,纵使再来一次,她也会毫无犹豫地服从主子的命令。
但只要一想到将来殿下不在了,就仿佛六神都无主了,彷徨无助得像那时还未被殿下从母亲手底下救出来的时候,对皇帝的恨也不过是悲伤至极想找人发泄罢了。
不会叫的狗,逼急了也是不会咬人的。
可当畜生被驯服,哪怕是一只不会叫的狗,被主人一声令下都能发疯去咬死人。
“我总不能是指望他为了我的父亲,连自个儿的性命都不顾了?”锦甯到如今倒是还有闲情逸致同宝念玩笑了两句,“他可谓是对我仁至义尽,连禾府的一根汗毛可都没打算动,纵使硬撑着满朝文臣的施压都只将矛头对准了父亲一人,出了事也只有父亲一人的…甚至连假死之策都打算得好好的了,是诚心诚意想要为我保住每一个禾氏族人的。”
倒是教她不过为了寻个由头“伤心伤脾”也是费了大劲儿一通好找。
“从前是王爷,现下是皇上了。”锦甯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望着宝念眉眼弯弯,“如今你都敢编排皇帝了,倒是我没什么好再教导你的了。”
“殿下!若是…若是您不在…奴婢苟活于世还有何意义?!”宝念哭得满脸通红,整张满是泪痕的脸几乎不成样子,“您若去了,奴婢自也要跟着您去!”
锦甯突然便淡淡笑了笑,“你这丫头,说什么傻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