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宣带着一脸别扭的陈渊回到方才所坐的桌凳边上,这才从陈元狩嘴里知晓,许琅与贾卿言早已去客栈后院的马厩拉了马车,在客栈外等了他多时了。
谢宣在形式上与陈元狩作了旧交之间应作的表面功夫,说了句有缘再见,陈元狩却没应他。
等到他走出好几步,才听得陈元狩低沉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无缘就不见了吗?”
谢宣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又觉得这句话真切地落入了耳里,他踌躇须臾又转回目光,看向他落座过的那处桌凳。
陈元狩早已望向别处。
那副俊朗的面庞上神色如常,喜怒皆不形于色,眼下那道未痊愈的红疤帮衬了这双漆黑狼眼里的淡漠与凌冽。
行出客栈不过两步,许琅就匆匆迎了上来。
许琅一面引着谢宣走向马车,一面怨念道:“你跟一个小孩到底有什么可聊的?留我在外头独守空车,你当朋友当得也太不仗义了。”
谢宣笑了笑,“我与你一个三岁小孩不也有许多话可聊么?”
许琅又气结又无奈,“这话你还记得?”
谢宣疑惑道:“这不是许公子昨日才说过的话吗?”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街上的景象彻底变作了夜市,四处都是明亮的烛火,房屋的屋檐边满挂着灯笼用以照明。
拐了一处弯后,终于到达停放马车的目的地。
贾卿言早已坐在马车辕座上等候,他环着双臂,闭了眼倚躺着车厢,正在闭目养神。
二人上了马车后,许琅才应了谢宣方才的话。
“之前我不喜欢你,才总说些瞎话。”许琅凝声解释道,“我这人最爱乱说瞎话了,你万万不可当真。”
这话的言下之意,是叫谢宣别把那声“狗皇帝”与无礼的指责放在心上,最好也忘了他昨日里耍的那些嘴皮子功夫。
谢宣调笑道,“许公子说自己只想做废物,也是不可当真的瞎话?”
许琅立马接话,“这句不是瞎话。”
谢宣又问,“是什么?”
许琅摇扇道:“是一生的理想。”
“要是实现不了呢?”
许琅听乐了,“做废物还不简单?吃喝玩乐看美人,这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回皇宫的期间,为了排解无聊,许琅又与谢宣讲了几段民间广为流传的趣事,什么书生遇白狐、侠士救美人、商官爱女下嫁,将各种在身为现代人的谢宣听来格外俗套的桥段通通都说了个遍。
作为回报,谢宣同许琅讲了几个如今他还记得起来的进口故事,将其中的人物称呼用对方能听懂的方式换了一遍。
这些故事在许琅看来都十分新奇,他听得颇为认真又兴致勃勃。
许琅追问道:“你从哪听来的这些故事?”
谢宣随口胡诌道:“都是些年幼时先皇在我榻边说的睡前故事。”
“先皇还有这本事?”许琅惊奇道。
虽言语里有着几分不敬,但许琅的惊奇是情理之中。
在许多人看来,老皇帝就是一个残暴疯癫的帝王,年轻时弑父弑兄,后来又独宠妖妃、残暴无度,属实是疯子中的疯子,疯到这世上人人畏惧他,却无人真心实意地敬爱他。
连他的子嗣也不例外。
到了皇宫门口,许琅先行告辞,说他要是再不回家,许大学士定然要赏他一顿毒打。
他退下后,特地嘱托了贾卿言将谢宣送入皇宫。
谢宣这才从许琅口中知道,贾卿言一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贾二少爷对他无端的排斥有了合理的解释。
贾卿言的哥哥原有机会入朝做官,前途大好之时,却不慎摔落了马车断了腿,病急乱投医,又叫愚医施了些乱方,彻底把腿治废了,也失掉了应有的大好前程。
商人重利不重情,贾大商人见大儿子成了治不好的废人,这才有了贾卿言。
这点与谢宣有些相似,贾卿言的大哥也与他相差了许多岁数。
右手的伤时时刻刻提醒着贾卿言,他的亲哥哥深刻且扭曲地憎恨着他。
活在父母赞誉里的他无法憎恨那个终日把自己关在屋里的大哥,不恨他,贾卿言就只能去恨决绝地拒绝了他哥哥入朝为官的朝廷。
身为朝廷如今的最大当家,贾卿言倘若只是不喜欢他,谢宣都要烧高香庆祝了,他更怕的是贾卿言不顾许琅的情分与莫大的后顾之忧,把他在皇宫里就地解决了。
这道格外漫长的宫路上,谢宣格外地思念白枝雪。
“皇上。”贾卿言忽然在车帘外唤他。
在这夜黑风高、适合犯罪的晚上,身边的潜在犯人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谢宣轻呼出一口浊气,凝声问道:“何事?”
“缺车夫吗?”
晚风轻拂过边帘,隐约能看见贾卿言宽瘦的肩膀,他说了句没头没尾的怪话,补上的后话也叫谢宣听得云里雾里。
“我随叫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