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娘也想能够跟心中爱恋的男子在一起,花前月下,说些甜蜜的话语,看他微笑,替他整发,由他牵手,与他偕老,那样的日子,才叫做幸福吧?”
“可是,恒娘够不着那样的人。仲秀才,你一定见过许多人,知道许多世间的道理。像恒娘这样的浣衣女子,所能求到的好归宿,不过就是跟恒娘差不多的贩夫走卒。不要说别人,就连莫员外这样的殷实之家,若非他家少爷病得要死,断然不会娶我为正妻。”
“可恒娘心中,却实在不愿意将就呢。与其胡乱找个粗鄙男子嫁了,这一生饱受搓磨,还不如一人独身,来得自由自在。”
她语声柔和怅然,明明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语,却又让人心里一阵阵发酸,如同饮了一碗薄薄的苦酒,舌尖甚至还能尝到未曾滤尽的米渣。
就连仲简质问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带着点底气不足的含混:“胡说。自古以来,只有愁着嫁不出去的女子,哪有主动不肯字人的?况且,朝廷自有制度,家中若有女子廿五未嫁,每月多征一百文的罚金。”
“所以,我嫁人了呀。”恒娘回过头去,一双眸子在月光下亮得刺眼,“今夜堂也拜了,洞房也进了,夫君虽是个死的,好歹也与我有过名分。仲秀才不都一五一十,看在眼里?如今我算是被休回家的弃妇也好,回家守寡的未亡人也罢,勉强总算是嫁过人了。以后里正若是来收这笔钱,还望仲秀才出面与我做个证明。”
仲简也走上前,与她并肩立于桥头,中间隔开一米远的距离。闻言冷哼一声,“你想我帮你欺瞒官府?”语气中却没什么真正的怒气。
恒娘一笑,不再与他纠缠这个话题,反而颇有意味地瞅着他,带点八卦地问道:“仲秀才可曾娶妻?”
仲简回头,斜眼看她,不语。
“我明白了,不能跟仲秀才打听私事。”恒娘知趣。
“未曾。”
“啊?”恒娘听到这硬梆梆两个字,不由得讶然,抬头望着仲简。不是不肯回答吗?她还以为这是察子们的职业秘密呢。
仲简扭过头,目光看向远处,皇城巍峨,在夜色中蛰伏,犹如一只上古巨兽。
恒娘站了这一会儿,又开始轻轻跺脚,手掌在脸上轻搓。夜风本就冷,州桥下水深流静,夜风夹了水气,扑面一阵森寒,吹得人面皮发紧。
仲简本来想说什么,临时改变主意,淡淡道:“走吧。”
两人默默下了桥,走了一段距离后,恒娘忽然又问:“仲秀才,你认识那位姐姐的主人吗?我今夜承了她诺大人情,却忘了请问她的姓名,想要感激,都不知该感激谁。”
察子伺察百官亲贵,认得的大人物应该很多。那辆马车十分招眼,说不定他能知道来历。
“她都叫你不要挂怀了,你何必还记挂在心?”仲简声音里又出现了针一样的讥讽,“贵人们的心思,向来游移不定。在你,是诺大人情;在她,也许不过是一时兴起。”
恒娘奇怪地瞅他一眼。每次说到贵人们,他的语气总是十分古怪。
想到他干的行当,不禁了然,多半是日常与这些贵人们为难,刺探人家的隐秘,鸡毛蒜皮都要往上面打报告,人家自然不会对他们有好脸色。可不就两下里结下梁子?看来察子们虽然日常出行,威风八面,背后的日子也一样不好过。
恒娘自以为很明白地点点头,同情的目光看得仲简一愣,摸不着头脑。
“不管人家怎么想,恒娘受人之恩是事实。小姐姐还说,她家小姐会想法去京兆府救我。如今我安然返家,却没法告诉她们一声。若是让她们为我担心出力,岂不更加过意不去?”眼望仲简,柔声问道:“仲秀才,你可能告诉我她是哪府上的贵人?我明日也好亲去做个说明。”
仲简目光眯起,“你为什么一直打听她的来历?你没听说吗?她多有在太学中出没,你既是日日在太学中收衣,不愁没有碰到她的机会。”
恒娘见他起疑,心中一咯噔,偏头笑道:“若能碰到,那可就太好了。”
两人于是又不说话,在洒满银辉的大街上默默行路。
恒娘想起余助日间的惊艳,不禁心头狐疑,难道这位仲秀才,不仅认识车中之人,还跟余助一样,也是车中人的倾慕者?否则何以这么敏感,自己不过多问了两句,他就立时警觉?
可听他那讥刺的口吻,却又迥乎不像是心怀爱慕。
正在暗自思量,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忽然耳边飘来一句平淡的问话:“你所说的心中爱恋之人,可是丙楹宗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