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人极准,却从没经历过,短短两周时间,看到一个人从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变到仿佛历经沧桑,眼角眉梢都是戏的程度。
但他也没多问什么,朝着明杳温和道:“之前是林驭说你不演了,才取消了这次试镜。现在又要重新试镜,导演组的人要重新请过来,你先坐着等一会儿吧。”
徐含墨虽是总导演,重要演员都由他来选定,但他显然还是要尊重导演组的。
明杳连剧本都忘得差不多了,于是正好坐着看了会儿剧本。
试戏教室渐渐来了七八个人。
分别是几个副导演,几个编剧,以及几个摄影师。
今天下了雨,天气有些微凉。
艾琳让小刘买了咖啡和奶茶,向这些工作人员表示歉意与谢意。毕竟在导演组眼里,是明杳出尔反尔,耽误他们时间。
明杳看出导演组对自己有些意见,也不好意思耽误太多时间,待人到齐了,便开始试镜。
台上放着一个瑜伽垫,明杳躺上去后,摄影师的镜头就不客气地怼了过来,拍的是近景。
从前的明杳其实有些不适应镜头,但现在却有着极佳的镜头感。
几乎就是在镜头怼过来的瞬间,她脸上神色当即就变了。
她被痛苦折磨得,整个人缩成一团,努力克制着身体的抽搐,可牙齿却止不住地打颤。
双手抱着胳膊,干净而圆润的指甲,真真是掐进了肉里,手背青筋凸起。
她的脸色并不苍白,而是异样的红。
紧咬的唇上,甚至真的染了血色。
那被誉为天鹅颈的优美脖颈处,血管青筋,显得尤为凸出,仿佛下一秒真的会爆裂似的。
就这么一个瞬间,连摄影师都明显怔了一下,仿佛切身感受到了她的疼痛,心尖处跟着打颤,害怕这人下一秒真的会活活疼死。
而看着屏幕的导演组,同样怔了神。
徐含墨更是屏息凝神,恨不得整张脸贴到屏幕上了。
屏幕里,明杳艰难地抬了抬眼皮。
她眼底无泪,可眼白处,却有红血丝弥散,看着让人揪心。
徐含墨的心跟着一抽一抽的,到这时突然想起来,这场戏还有个教主的角色!
可难得看明杳演得如此惊艳,他竟不忍出声打断!
而明明面对的是空气,躺在瑜伽垫上的女孩,却仿佛看的是他心爱的男人。
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仿佛有万千情绪翻涌,又仿佛只剩一片死寂。
明明没有人对戏,她只一个人,却演出了听到教主说话的眼神变化!
她闭了闭眼,发颤的嗓音,虚弱得仿佛只剩下气音,却又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决绝:“不要去……”
再然后,所有人屏气凝神地看着她,仿佛时间静止,又好似过了一个世纪。
妖女再次撑起眼皮。
她看着教主离开的背影,被痛苦折磨的疲惫眼神,再不复曾经的鲜活灵动。
仿佛曾经承载过日月星辰的清澈湖光,终于被摧残得毫无生机,深黑而死寂,翻不起波澜。
徐含墨深深地吸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在今天看到明杳眼里的变化时,就有想过或许会看到惊喜。
却没想到,这个惊喜仍是超出他的预料,几乎都快成惊吓了!
“丫,丫头你……”当明杳演完下台时,徐含墨还没回过神似的,怔怔地看着她。
好半晌,才补全后半句:“你,你这演技,都够上大荧幕了啊!”
不仅是徐导,其余的副导演和编剧,包括摄影师在内的所有工作人员,此刻皆不再有任何意见,而是称赞不断。
明杳大大方方地笑起来,可不是够上大荧幕么?
她在另一个世界,可是拿过影后的人。
堂堂影后,跑回来演电视剧的女反派,实在是有点诡异。
但在这个世界,她不是还没当上影后么?
有这一出,金樱子的角色,当场就定下来了。
徐含墨心情愉悦到极致,甚至想请整个导演组聚餐。
然而明杳答应大哥晚上回家吃饭,自然是婉拒了徐导。
她趁着徐导高兴,不动声色地问:“女一号的角色,夏缘签合约了没?”
徐含墨也没多想,笑着说:“合同都打好了,只等开机前统一签约。”
也就是,还没签约。
明杳又问:“徐导之前说,您心中原本是有两个候选人?”
徐含墨这会儿有点回过味了,不动声色道:“是啊,除了夏缘,另一个是小戏骨闵雨涵。”
明杳看着徐导的眼睛,试探着问:“如果只是因为我和夏缘不和,徐导会把她换成闵雨涵么?”
这话问得够直白,徐含墨深深地看她一眼,坦诚道:“谷灵和金樱子,原本就没有太多对手戏。女一号的人选,我还是更看重林驭的想法。”
明杳抿了抿唇,缓缓点头:“谢谢徐导,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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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雨,淅淅沥沥。
中途停了几个小时,到晚上时,又下大了。
林驭坐在回星河湾的车上时,收到家里的电话,那头保姆声音慌张:
“请问是林先生吗?您的母亲,她好像,好像又犯病了……”
林驭遮掩在口罩之下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微垂下眼皮,声音淡淡的:“我马上回去。”
回到林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外面雨声阵阵,而整个林家老宅灯火通明。
林驭在玄关处换鞋,保姆接过他脱下的外套。
都无需多问些什么,林驭径直走向大哥的房间。
那是整个林家老宅,采光最好的一间房。
尽管那个男人昏睡三年,房间也仍是一尘不染,布置温馨得仿佛有人一直在这里生活着。
墙上一张全家福,少年时期的林骁站在正中间的位置,被父母左右包围。
他唇角微微上扬,仿佛是这个“三口之家”幸福美满的绝佳证据。
而少年林驭呢?
他站在父亲旁边,面无表情的模样,显得孤僻,不合群。
林驭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转落到舅舅和心理医生身上。
舅舅眼眶微红,声音哽咽说:“你妈妈信了骗子的话,往屋里熏那些难闻的中药。这臆想症,恐怕又是被骗子勾起来的。”
两位女护士按住林母,却迟迟不敢打镇定剂。
而林母奋力挣扎,情绪激动地哭闹不休:“不是妄想……呜呜呜这次真的不是妄想!我真的看到了,看到阿骁手指动了!我真的听到了,听到阿骁嘴里发出声音了!是真的!你们为什么不信我?!”
她泪眼朦胧间看到林驭,朝他伸手求救:“阿驭!你信妈妈,妈妈真的看到了,你哥哥真的恢复意识了,他在恢复意识啊!”
林驭对上母亲猩红发疯的眼,很快又移开视线。
迎着医生的目光,他紧绷着脸,声音僵硬道:“打镇定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