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为了甩开可能缀在屁股后面的追兵,安西马队反复变换方向,结结实实兜了几个大圈。
沙匪的追踪秘术被破解后,裹马蹄战术就被执行得很彻底。陈安每每亲自检查,确保身后不留下任何痕迹。
努力终于有了回报。沙匪的鹰再也没有在他们的视野中出现过了。
相比摆脱追兵时的竭尽全力,食水补给方面倒没遇上什么麻烦。
马肉自然是足够吃的。最关键的水,全靠曹正。
或是沙崖下的水坑,或是埋在低洼处的地下泉眼,他每次都能凭借眼前的蛛丝马迹,在最不可思议的地方找到水源。
也因此,众人总能在水囊彻底干瘪前灌满它们。
在茫茫沙漠里无限畅饮清水,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现在,安西汉子们已经亲热地称呼曹正为“曹兄弟”。找水时,陈安更是经常跟在一旁,听曹正讲解里面的地理知识,皱得抬头纹愈加明显。
就连郭司马,见到曹正时,也会点点头,嘴角有一丝淡淡的笑意了。
找水途中,曹正发现了更多废弃的水源地和枯萎的树丛,甚至找到了一些陈旧的瓦罐碎片。
这些都印证了他的推测——很久以前,他们脚下的确曾有一条繁忙的商路,贯穿这些或干涸或残存的水源地,连接起大漠东西。
凭自己所学发现这样尘封在流沙里的历史,曹正既有几分激动,又隐隐有一丝隐藏在似曾相识后的疑惑,他总觉得曾在哪里听说过这条商路的故事。
但现在,就算敲破脑袋,他也记不起来其中一星半点的细节。
“搞不好是从伊州和沙州过来的路。”听完曹正的发现,陈安吐出嘴里叼着的枯草杆,皱皱眉头。
所谓伊州和沙州,就是现代的哈密和敦煌。在唐代,它们都是连接中原与西域的要地,无数丝绸、瓷器和纸张从这里出发,通过细细的丝路,在驼背上越过茫茫大漠,运往中亚和欧洲。
这条已经消亡的商路,说不定就曾是当年繁盛贸易的见证。
只可惜,自从中原大乱,在吐蕃蚕食下,伊沙两州先后陷落,延续了数百年的丝路早已断绝。
陈安叹了口气,摇头走开。只留下曹正远望着东方无尽的沙丘,陷入沉思。
这种沉思在这些天经常发生,但往往转眼便会被郭平的叫嚣打断。这个总是摆出一副大人模样的家伙,在摆脱了危机后,终于恢复了大户子弟的跳脱样子,让曹正不堪其扰。
尤其糟糕的是,郭平似乎已经自认为曹正的武学导师,整日沉浸在教授其杀敌本领的乐趣之中,令曹正叫苦不迭。
好在,得益于郭平的倾囊相授,曹正的箭术有了飞速进步,他学会了用扳指勾弦,拉起弓来也越来越轻松了。
有了充足的清水作为后盾,安西马队开始尝试白天行军,只避开最热的正午,下午和清晨都可以多走一阵,每日脚程增加不少。
终于,当日头第八次西斜时,人们看到了沙漠的尽头。
那是一条淡淡的绿线,远远铺在天边,在劲风吹拂下有些飘渺。
“到了,到了!”饱受折磨的人们欢呼起来,快乐的气氛感染了胯下的马匹,兴奋地甩动起尾巴来,鬃毛被风吹得如同田里的麦浪。
“还是要小心些,莫要阴沟里翻了船。”陈安收住了满脸喜色,一本正经地告诫众人。
曹正手搭凉棚,远远眺望,注意到视野中点缀着一个小小的模糊黑影,那是什么呢?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眉间有几分忧色。天空灰蒙蒙的,像是罩着一层粗麻缠就的帷布,任凭劲风吹拂,纹丝不动。
这种天气,他并不陌生,这是要起沙暴了。
沙漠里,沙暴是常见的灾害。狂风卷起漫天沙土,扶摇而上,笼罩天地,掩灭绿洲,扯碎树木,再用细密如粉的沙末窒息一切喘息的生命。
长途跋涉的商队遇到沙暴,往往只能听天由命,用骆驼和货物围成矮墙,人缩在墙后瑟瑟发抖。但大沙暴过后,往往十不存五。
这么多天,安西马队都没有遇到沙暴,已经算很走运了。
但如今,他们必须要找到避难所躲避了。
马队的速度快了起来。
到了这天傍晚,有西风帮忙,马队离那条绿线又近了很多,近到足以看清视野里那个直直耸立的黑影了。
马队被叫停在一座矮丘背后避风,风比平日里冷了很多,众人裹紧衣衫,用衣襟遮住口鼻,阻拦卷在风中的沙砾。
焦急等待中,陈安派出侦查的手下终于在天黑前赶了回来。回报说已经探查清楚,前方那半藏在沙丘间的玩意,果然是一座废弃的烽火台。
烽火台又叫烽燧,是汉唐以来西域常见的军事设施。
唐代边疆驻军,共有三级——大城、守捉城和烽火台。
北庭的西州、庭州都属于大城,既是驻军也是经济和政治中心。
守捉城占地较小,均匀分布在重要道路上布防,驻军几百到上千不等,仅北庭一府,自古就有南北十四守捉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