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两周过后,我只身登上火车来到了鳞次栉比的伦敦。
哥哥在回校的前一天晚上,还执意往我手里塞了不少的现钱,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一定会在毕业后的第一时间过来找我。
届时,我们将会一同把家里整理与布置得焕然一新、窗明几净,并以新身份恭迎多姿多彩的生活。这也就显然意味着,我以后都无需再时时刻刻地去看别人的脸色,过着暗无天日、见不得人的日子了。
半晌,所有混沌而紊乱的记忆碎片逐渐在与现实场景重合起来。我不卑不亢地抬起头,径直对上了渥士教授一对透明镜片后飘忽不定且闪着精光的深褐色眼睛,满心狐疑地掂量、斟酌着:“我也不是不能同意……只是,我有两个前提条件,这一是你要向我证明,你的确有足够的实力来兑现你话中的承诺;二是你要允许我在离开前向我的哥哥伊森拍一封电报,以告知去向,”我在此稍作停顿,随之又很快眨了眨眼道,“如何?我的条件对你而言,应该不足为惧吧?”
闻言,渥士教授看似并不意外地颔首,尔后在我极度困惑不解的目光中高举起了他的右臂。随着他从容不迫地将手臂轻轻向外一挥,整栋屋子包括屋内存放的各种零零碎碎的家具、杂物——大到衣橱壁炉,小到锅碗瓢盆,甚至是连他和我两个人都在霎时间一齐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如同被镶嵌上了小颗小颗金光灿烂、晶莹剔透的钻石,时不时地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耀芒彩,夺人眼目。
震惊之余,我不禁低头端详起自己通透的身体。奇怪的是,除了从表面看上去全然像个幽灵之外,我没有感受到任何的不适或异常。再度转眼望向渥士教授那边,他的神态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和淡漠,好像对面前的一切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而随着他反手大力一挥,事物又都悉数变回了它们原先的样子,宛若方才神乎其神的玄妙一幕从未在我们眼前真实发生过。
须臾,他默不作声地将手向我缓缓伸来。在他摊平的手掌心里,竟凭空出现了一条外表精致且若隐若现的项链。在项链轻盈而柔软的银链子上,每一节都显现与散发着与众不同的色泽和气息,仿佛自无垠苍穹中挥洒而下的万千星尘,润物无声地为众生铸就着远大前程、丰功伟业;又似乡下田野间四处飞舞的漫天流萤,欢庆盛宴一般打着一盏盏小巧玲珑的纸扎灯笼。除此之外,这条奇幻项链的点睛之笔更是在于它上面悬挂着的紫罗兰色盒式项链坠,它菱形的边缘及轮廓皆以熠熠生辉、气势磅礴的金丝框架所勾勒而成。若是从正面近距离地静观,还能发现其盒盖上细腻刻画着的些许繁琐庞杂、晦涩难懂的条条纹路。
正当我打算开口询问时,教授突然用眼神示意我来把项链打开。见此,我也没有多想便缓慢扣动了它右侧较为突出的部分——这其实是我人生中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毫无征兆的,一道异常刺眼的强光蓦地从项链中朝我迸射而出。已来不及闭眼的我只能在恍惚之中朦胧地瞥见一位陌生的年轻男子。此时此刻,他正不紧不慢地自远处向我步步走来。待他与我走近后,我才渐渐看清他颇高的个头,以及面上长眉若柳,碧眸如湖,眉眼之间更是尽显妖冶,就在那分外阴柔的桃红色唇瓣上,还隐隐约约地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嗤笑。
这样一张惊为天人、魅惑众生的脸上正淡淡地透着一丝几近病态的苍白,可即便如此也是完全无法阻挡与遮掩住他在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高贵典雅、风华绝代的气质和神采。事实上,他看起来仿佛是一尊由象牙、山羊绒还有玫瑰花瓣一起混合而成的雕像,从上至下都披着层层日月之辉,让人的目光难以挪开丝毫。
然而下一秒钟,我的视角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知怎的,我的意识好像已然漂浮在了空中,竟可以看到自己即将昏倒在地的身躯正被镇定自若的渥士教授一把捞起并且放到了客厅里陈旧不堪的躺椅式沙发上。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诞景象还没有持续多久,便开始像信号不良的频率般变得断断续续,毫无章法而又不间断地颤抖与闪动着,逐渐显露出片片光怪陆离的可怖斑点和波纹。
“轰”的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我脑袋中毫不留情地骤然炸开,使我立刻感受到了一种同时被几只庞大野兽狠劲地撕咬、拉扯般的极度痛楚,步步紧逼着迫使我欲要歇斯底里地高声哭喊与向外呼救。但不多时,我便惶恐不安又焦急万分地意识到自己无法成功制造出一丝的声响,因为……自己已经根本没有了身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此消逝在这世上,亦或是还有什么愈加恐怖骇人的事情正潜伏在黑暗中笑意盎然地静待着将自己完完全全而不留痕迹地吞噬。
极端的畏怯与无助中,哥哥温润如玉的天使般面容仿佛在倏忽间神圣无比地降临在我眸前,几乎是令我再一次炽热、鲜活地感受到了他那柔和的目光、轻细的话语和雨过天晴般明媚的浅笑。
哥哥,自出生的这些年以来,唯有你慢慢地让我知晓了这世间原来可以如此圣洁美好、光辉万丈。可由于我自身一时的贪念和疏忽,一切大概都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模样了,这都怪我。哥哥,其实我心里真的很期待和向往着跟你一同居住在伦敦的日子。毕竟不知不觉中,你早已成为我黑暗大海上明亮的灯塔,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事到如今,终是放不下你,但奈何身不由己。望你安好。若缘未灭,希望下辈子再见时,我还能叫你一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