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西庑,弘仁阁,门下省。
“砰”的一声,段广一掌拍在几面上,怒喝,“封驳!此不封驳,官立门下何用?!”
这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高、瘦,有一点曲背——当然,不是生理性的,要挺也是挺的直的;一激动,面颊上就隐隐现出两团病态的红晕——譬如现在。
过门下送诏书的李冠站在一边,不言语,且微微的俯着头,但是,段广那一掌拍落的位置,他却看的清清楚楚——正是今上手书的青纸诏。
李冠心中暗道,“就凭这一掌,够送你个‘大不敬’了!”
一掌拍下,具体位置,或为无意,但毫无疑问,段常侍对今上,是不存任何真正的尊敬的。
段广已长身而起,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竖起一根手指,不断摇晃,说话依旧近乎怒吼:
“散骑侍郎官五品!前魏迄于本朝,多少第一等名门的子弟,初初入仕,起家官不过六品!唯有三公之子,或能自五品起家!五品,起家官之最!非门望贵重、己又德才并茂不可得!这许多年来,有几个自五品起家的?屈指可数!”
顿一顿,“这个何苍天,哪里蹦出来的阿物?寒素白丁一介,既未评乡品,又未举秀、孝,给他一个流外的小吏,都算抬举他!五品?荒天下之大唐!滑天下之大稽!”
站定,喘着气,看向李冠,冷笑,“李章甫!你们中书,也够荒唐、够滑稽了!”
李冠眉毛一挑,但忍住了,没说话。
“回去告诉华长骏,这个诏书,我门下封驳定了!请吧!”
李冠心中暗骂:“你嘴上才生了几根毛?就敢‘华监’、‘华长公’不喊一声?跋扈如此,倒是跟你那个舅父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就不晓得你将来的下场,会不会比你舅父更好?”
一声不出,一揖即走。
李冠一出门,段广即大喝,“套车!太傅府!”
*
杨骏的府邸在宫城之南,正对宫城西路,两者之间只隔一条大道,宫城南垣距杨府北垣,不足一箭之地。
这是洛阳城除皇家宫苑外的第一巨宅,琼楼玉宇,殚极土木,华丽精巧之处,犹过于皇家宫苑。
不过,这所宅子,并非杨骏自己起的——他独掌大权,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拿来固权了,没有多少可以摆在营建私宅上头。
杨骏是山陵之后才把家搬过来的,虽然捡的是现成便宜,谈不上啥“营建”,但此宅已经空置了数十年,这一番修葺的功夫,也很不小了。
至于此宅的旧主人,大大有名——曹爽。
段广先求见的,是太傅主簿朱振。诏书的事情舅父晓得了,必然震怒,对于舅父雷霆大作的模样,他向来有些发憷,之后该如何进止,也不能不先向这位杨太傅的头号谋主讨个主意。
朱振是个小个子,但身形挺拔,面容清癯,若同主君站在一起,就宛若一个小号的杨太傅了。
散骑常侍官三品,朝廷重臣,作为公府掾属的太傅主簿官七品,彼此悬隔甚远,但段广不礼公爵在身的华廙,对朱振,却是不敢半分轻忽,二人以平礼相见毕,分宾主落座。
看了手诏以及中书誊正用印的版本,朱振的脸上,虽也不掩讶异之色,但却没有像段广那般跳脚,沉吟了好一会儿,反倒一笑,“有趣!”
抬起头来,“伯始,你晓不晓得,这个何苍天,形貌何如?我是说……是俊?是丑?”
段广愕然,摇摇头,这我哪里晓得?我又没见过他!
想了一想,“太傅自然是见过他的,可是——”打住。
是啊,总不成拿这个问题去问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