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大旱。
一个樵夫在茶摊跟人乱侃,说自己身怀法宝,只要一掏出来,定叫天空降下甘霖。届时,他一声令便阴云滚滚,二声令便雷声锒锒,三声令这大雨就泼瓢而下!
茶客们以为他吹牛,你一个三餐不饱的樵夫,还有这种本事?打什么柴呀,赶明儿找座仙观做道士去吧。
遭人讥笑,樵夫却不恼。还别说,他装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架势,等着下文的闲汉坐不住了,拱手道:好汉,你到底有啥奇遇啊?
樵夫这才开口,说某月某日,他在骑虎岭上砍柴,眼见一道柱子般粗状的惊雷劈下,山凼里一座荒废的山神庙屋檐被炸碎了一角。
他心中惊讶,那是阳光毒辣的正午,白晃晃的一片云都没有,怎么打雷呢。壮着胆子进庙一看,那泥塑的山神像竟然金光闪烁,神异非凡!
樵夫瞬间就跪下了,咚咚磕头,口中反复念叨着“山神显灵”“山神保佑”“雷劈的好”之类的昏话。
众茶客表情精彩纷呈,在此歇息的行脚商个个支起耳朵,问然后呢?
樵夫满脸唏嘘,然后……
“山神大人,三个月一滴雨没下,村里几口井干得全是泥旮瘩呀,俺们家里几亩水田全晒死啦,山神大人!
“下一场雨吧山神大人!”
忽然,笼罩在神光中的山神塑像漫出一道波痕,破庙也跟着摇晃起来,横梁门柱子散架了一般吱呀作响,灰尘筛糠似的落下。
樵夫吓瘫了,以为得罪了山神,只晓得拼命磕头。
不一会儿,金光黯淡下去,神龛里只余下一尊满是裂纹的黄泥造像,身披诡异青袍,左手持钹,右手缚粗幌绳。神像脸部熏得烟黑,细节刻画狰狞凶煞。
樵夫爬起身,愣愣看了一会儿,心想这山神爷怎么看着这样邪恶?
对了,这附近连根人毛都没有,哪来的庙?
心里咯噔一声,樵夫又想起来茶馆蹭着听来的话本里,善良的樵夫钻进妖怪五脏庙的故事,便觉得那山神像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脑袋里的恐惧陡然炸开,樵夫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飞奔出了山神庙。
不多时,黑脸山神一双眼睛的线条生动起来,似水墨勾勒的画卷活了过来。
我叫什么来着……贾生,对,我叫贾生。
怎么回事儿呢,好像是爬到楼顶调试天线的时候,被雷劈了,嘶,这哪儿啊……
贾生刚想有所动作,却发觉浑身钻痛,身体似乎困在了蚕蛹之中,竟是一分一毫都动弹不得。
目光所及,是一处巴掌大的陋室,当中悬着一根贴满泛白符纸的横梁,左右挂着破旧的草帘,烛火幽幽晃动,显得帘子背后影影绰绰。
艰难地移动视线,贾生随即看见了当前的身体。自己似乎披着一件绘有妖异图案的青袍,双腿盘坐在神龛上,身前摆着烛台,香坛,几只盛了陈米的破碗。
刚才,似乎有人朝自己磕头,还叫着什么山神什么求雨。
贾生倏然一惊。
我变成了山神像?!
他心中正是惊涛骇浪,轰的一声,那庙门无风自开,一只青褐色的绒面抓地靴探进门槛,落地稳健,却如猫爪无声。
一股令人生厌的恶臭弥漫,让人联想起暴毙的骸骨、各种下水肉脏和嗡嗡震响的绿豆苍蝇。
不是刚才求雨的人!贾生依稀记得,刚才那汉子穿的是草鞋。
这么一座破庙,八成窝在了深山老林里面,除了樵夫和猎户,还有谁来光顾?
贾生的视线循着那只绒靴向上,看见一个虎背蜂腰的汉子,那汉子长了一张青色的脸,嘴如鸟喙,额头上长了四只眼睛!
草,有妖怪啊!
贾生心中鬼叫一声,有如百爪挠心,想跑,但他现在的泥身压根动弹不得。
山神像的脸似乎更黑了。
眼前一晃的功夫,都没看清对方如何抬脚落脚,青脸妖怪便诡异地站到了山神像跟前。
跟着那青脸妖怪身后,几个小钻风似的扛旗小妖,连滚带跳地蹿进了门槛,腰间各种挂着一连串红漆葫芦,相撞发出轱隆隆的空响。
贾生心弦似被挑动,不由来地定睛一看,吓得脑子一嗡,那葫芦在他眼中竟然变成了一圈血淋淋的人头!
小妖一窝蜂地散开,其中两个腰插黑幡的小钻风,髭毛乍鬼的模样,将摆贡品的木桌吭哧吭哧地搬到屋子中央,变戏法似的摆出一碟碟瓜果肉蔬,又解下腰间的一串“葫芦”,搁上了桌。
当然,这桌热气腾腾佳肴在贾生眼中影子重重,仔细端详,便能看出是一些鲜红的肉脏,粘着许多兽毛。贾生几乎要吐了。
小妖凑到青脸妖怪脚边,只有大妖膝盖高,一脸奴颜婢膝的模样。
“大王,请上座。”
不见青脸妖怪动作,它背对着庙门,夜枭一般的四只竖瞳各自转动,直勾勾盯着贾生:
“这山神……今天有些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