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宝钗只是僵了僵笑容,如今宝玉是整个人都僵硬了,他嘟着嘴嘟哝着:“外头太吵了,没里头清净。”那张小脸上就差用笔写上不开心三个字了。
贾母瞧见了这一幕:“宝丫头不必管他,他就是个拧的,别乱了你瞧戏的心情,让他自个儿乐去,咱们谁都不必理他。”
宝钗笑笑不说话,宝玉腻到了贾母身边:“老太太不理我,我却理老太太,老太太可千万别要嫌我烦。”
贾母哪里舍得不理他,捧着他:“小猴孙。”
宝玉呆了半晌,有些没意思了,便往后头去,路过一屋子,听见里头有男女声音,他撇开一个门缝看进去,是他的小厮茗烟和一个丫头。茗烟正把那丫头按在桌上,丫头身量小,被茗烟的身形档着只能瞧见两片衣角。
宝玉瞧了有意思,推门而入:“你们在干什么。”
这动静一下子惊到了两人,那丫头一拉衣裳,拿腰带遮了脸,低头便冲了出去。
茗烟赶紧拉好衣裳:“哎哟,我的爷,前头宴席呢,您怎么在这儿?”
宝玉不回答,反而吓他:“你好大胆子,敢在这里做这样的事情,这可是东府,那丫头是谁?敢在这里和你厮混。”
茗烟哪里不知道宝玉是个软心肠的人,因此也不怕,只做着样子:“我的爷,饶了我这回吧,我下次再不敢了。我伺候二爷回席上去。”
宝玉不理会他这些,只问:“没意思得很,不想去前面了,来来去去就是那几句戏。”抱怨了两句之后他又兴致勃勃的问:“那丫头是谁?你从前认识的?是东府的还是咱们府上的?”
本就不是什么好事,茗烟哪敢让宝玉一问再问,只得转折脑子想要转移宝玉的注意:“我瞧着二爷不喜欢这些,不如我带着二爷出去转转?前儿袭人不是回家了吗?不如我领二爷去她家里瞧瞧?一是给袭人一个体面,二是二爷也散散心。\"
宝玉果然被茗烟牵着走了,兴趣立时起来:”你去备马去,咱们不坐车了,咱们骑马去。”
“诶,我这就去。二爷可在门口等我,立马就来。”茗烟一溜烟儿的去备马了。
茗烟动作很快,牵了马来,两人登了马便走,宝玉跑得尤其的快,茗烟在后面追着:“二爷,二爷你不知道路,等等小的。”
荣宁街上人少,这才让宝玉跑得起马,出了荣宁街人多了,宝玉勒了马,速度下来,茗烟赶紧跑到他身边:“我的好二爷,你可心疼心疼我,咱不必要跑得这么快,时候还早着,袭人家也不远,出了城就到了。”
城里不准奔马,出城花了一点时间,出城后宝玉就放开了跑,吓得茗烟一颗心都提到了喉咙口来,直后悔,还不如把这小祖宗哄着在府里呢,不然在这儿摔点油皮,自己可能连性命都留不下。
好容易袭人家到了,茗烟松了一口大气,不顾宝玉反对,硬是扶了他下马。
宝玉不高兴的甩开他的手,让他去叫门去。
其实也不用叫门,农家院子有个栅栏也只是个栅栏而已,农家的孩子也不是豪门大院那边个个都规矩得跟鹌鹑似的呆在房子里,他们都撒欢的在外头玩。
乡下地方少见宝玉这样衣冠楚楚的少爷,见了这般人物,还在自己家院子外头等,自然有眼巧的小孩进屋和大人说,况且家里有姐姐在大家里伺候,说不定这就是自己家的少爷。
袭人的哥哥花自芳从里头出来,后头是袭人,一瞧果真是宝玉,袭人赶紧迎出来:“我的小祖宗哟,今儿不是饮宴吗?怎么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这一路上风大尘重的,怎么不坐马车,骑了马来?可别叫风催皱了脸皮去,快些进来,里头休息。“说着一边往里面带宝玉一边又骂茗烟:”你这小子,就知道混弄宝玉,等我明儿回了家告诉太太去,你只管等着便罢。“
茗烟一脸苦相,也无话可辩的跟着花自芳去招待了。
袭人拉了宝玉进屋,屋子里还有袭人的妈妈,嫂嫂,侄女,妹妹之流,许多丫头或羞或娇,或躲着,或大胆大量,种种形态,宝玉竟没看过眼来,一时心里竟觉得,这里并不比家里的姐姐妹妹们差。
袭人吩咐妹妹把刚烧好的热水提进来,又从抽屉里拿了新的茶杯,仔细的烫了一遍,这才泡了茶给宝玉:“这是乡下的粗茶,你且尝尝喜不喜欢,若不能喝,你上次赏我的花露我家里还有些,给你冲了。”
宝玉抿了一口:“喜欢,喜欢。”
随着他这声喜欢,上座的花家的老太太这才松了一口气:“二爷是大家少爷,我们乡下地方粗陋,二爷可千万别嫌弃才好。”
这话实际上是过谦了,虽说花袭人是因为家里银钱不济,没了出路才被卖到荣国府去的,但是她做宝玉丫头的这几年,花家前前后后置办了好些田地,便是这房子也是推倒了重新盖的青砖瓦房,连院子也是铺了一条石板路的。这样的家产,这样的房子,在乡下地方已经是地主的档次了。
宝玉并不知道这些,在他有限的年华中,这里确实是粗陋,但是也是从来没见过的新鲜,因此他也并不在意。
袭人接了她娘的话:“虽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也算是长了见识了才是,总不能一辈子都在那深宅大院,连农田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吧。“
宝玉也觉得有趣:“是有趣,好些东西没见过。只是我今日来也不是专为了见识来的,你不知道,珍大哥哥家的饮宴也着实没有意思,姐妹们顾着看戏,听篾娘子说话,根本不理会我。你也走了两天了,我便想着来瞧瞧你。”
袭人摘下宝玉颈间的项圈,拿怀里的帕子垫了,家里的女眷围上来瞧稀奇:“你们往日总说好奇,如今来瞧一瞧,也免了往后再好奇了。”
宝玉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珍宝被人这般传看,在他看来,这些清净的女儿家能拿着他的宝玉看,也是他的一种荣幸。
这乡下着实有趣,袭人家的姑娘们说起话也也和家里的不同,更大声,更清脆,也更大胆,宝玉乐呵呵的同她们玩了许久,眼看时间不早了,袭人便劝着他回去。
宝玉嘱托袭人早点回去,屋里的女人看着袭人的样子让袭人更觉脸上很有面子,不自觉的把腰背挺得更直了。
袭人把宝玉送出去,宝玉对她道:“你家中这么多姐妹,不如让她们同你一道回来,大家在一处也热闹。”
听闻此话,袭人突然拉下了脸:“凭你说什么,我家有我做你家的奴才,难不成我一家子都要当你家的奴才不成?”她拿帕子捂了脸。
宝玉见她这个样子哪里还敢说什么,只得喏喏的不说话。
袭人听他不说话了,这才拿下帕子,又推着他:“赶紧回去吧,等会儿天都晚了。”只是说话做事虽然周道,但始终不如刚才热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