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做新一季衣裳的时候到了。照常规，主子贴身的嬷嬷、大丫头，每季当有四身新衣，二等三身，三等及粗使两身，其中还有配饰，鞋袜，另又有质地不同。

李纨拿到做新衣的单子的时候，上头料子从哪里来，哪些人做哪些地方的衣裳都已经列清楚了，人事安排得很是妥帖，只是唯一的问题是上头的银钱。林林总总下来，竟有七八百两。

李纨看了并没有回复，而是把单子给了迎春，迎春不过瞟了一眼便给了探春。

这个家说是李纨带三个女孩管着，可是迎春性情懦弱，不理外事，惜春年纪尚小，还是一番活泼样，因此真正拿主意的只有李纨和探春，甚至许多时候李纨不愿意得罪人，反倒是探春出头约束下人，倒显出拉探春的几分能耐来。

今天也是这样，这单子事无巨细的拿上来了，李纨看了根本不说话，迎春看没看都不确定，惜春更是连个头都不探，只同自己丫头在一边玩着花绳，少不得还是探春说话：“知道了，且下去吧。”她说完这句话也不搭理这事情了。

请示的婆子张望了一眼上首，李纨低头喝茶，探春在看别的单子，迎春和惜春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她张张嘴想说话，但见做主的两人都把这事情放下了，那婆子兜着手退下了。

等那婆子退下了，探春对李纨道：“这细录道是全，但许多都是不必要的，往日里不管家，虽知道处处都要用钱，但也没想到有这么些，只是这些花销零零碎碎的，加起来却已经超过了，且又许多单项重复来去，一份东西竟要了两次份钱，可我想着我们平日用的竟只有一份，这也是桩糊涂事。”

“往日里看太太管家那般轻巧，咱们如今却这般寸步难行，也是咱们才能不够的道理。”李纨言辞恳切，满是对王夫人的推崇，只是对目前的困境却没有提出一丝半毫的解决方法。

探春听了，抿了抿嘴，接着道：“老太太把这家交给咱们，咱们总得有个对付的方法才行。加上今天的支出，这月备好的银钱恰恰好，只是往后再有支出就不够了。这月才过半，后头多的是用钱的地方。”

李纨笑笑：“你说得有道理。”除此以外没有一句多出来的话。

探春瞧了一眼李纨，又看了看迎春和惜春，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终究是要有个长久之计的。咱们家里这么大地方，虽说不拘哪里都能省出一些来，但是到底不能长远。”

李纨笑而不语，探春泄了气，不说话了。

转日，几人依旧在荣庆堂前院理事，恰有空闲的时候，四人正喝茶休息，宝钗带了莺儿来，莺儿还提着一个食盒。

“宝姑娘来了。”李纨笑道，看着莺儿手上的食盒问：“你这是带了好东西来瞧我们？”

探春也笑：“还不速速呈上来。”

宝钗瞧她们，笑话道：“瞧瞧，瞧瞧，这哪里在理家，便是在朝的大人们都没有你们这般繁忙的，可见，这家确实是家大业大。”

莺儿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一碟子绿豆糕和一叠云片糕。宝钗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我亲手做的，你们且尝尝。”

探春瞧见宝钗，突然想起，问道：“我记得之前赖家做了个小园子，你家莺儿也去了，那院子怎么样？比咱们家怎么样？”

莺儿道：“那院子很小，比咱们小多了，十之一二罢了。也没有什么花草，都很普通。院子里也养了一些鸟禽，只不过都是些普通的雀鸟八哥之类的。”

“你怎么突然对这些有兴趣了？”宝钗问探春。

探春道：“我前儿听赖家的媳妇说了她家的小院子，听说她们将家中花草禽鸟都分了出去，家中在这份上的花销别说多，还变成了进项，她算着一年下来也能有个一两百两。”

“你是想在家中也这般操办？”宝钗问她。

李纨也问：“你是心里已经有了章程了？”

探春想想点了点头：“是有些想法。咱们家这么大的院子，池子、花园、竹林、鸟禽，哪样不能出息？若能都分派下去，不仅能省下费用，咱们自家有些出息，也让下头的人有些补贴。”

众人听了觉得有些章程，便放下了手里的点心，专心的讨论起来。家中何处可交租出去，负责之后又要负责何项支出，如何分配收益，具体章程如何都一一细想了，又把项目一一的对应给了人。

这事情讨论了两日才堪堪整理完整，又招了对应的下人来，由探春说了事情。

宝钗补充道：“这事情是三姑娘给你们的恩赐，你们且要把握好，莫要辜负了三姑娘。”她转头对探春和李纨道：“我还想起一桩来，这些分租都出去了，只是这帐，我想着就不从公中走，只每季度她们收益支出之后，结余部分切出自己的，把剩余的交付给公中作为公中收益即可，账本各留一份，这般既简单又不易出现错漏。”

探春瞧了她一眼，展颜笑了笑，道：“你考虑得周到。”李纨也笑，但是没说话。

仆妇们无不点头称是。

宝钗见她们都同意又道：“分给你们的区域都大，原来也有婆子在负责，但你们既承包下来，一来这地方你们独自未必能照顾妥当，二来你们有了收益她们未免眼红。因此我想着你们不如也托付了她们，等到有了结果之后，再分出一些给他们，这样不仅能打消她们的不满，还能让你们照顾得更加妥当。”

阶下仆妇听了，都称宝姑娘周到，自己必定竭尽全力。

事后，贾母也听说了，心里笑了笑，只是面上不显，也没有对这事情说些什么。

黛玉也听说了，还是探春她们专门上门来说的，因为园子里的潇湘馆归了黛玉，那里的竹林也是有出息的，所以要黛玉同意交付出去。

等管家五人组走了之后，黛玉才同莫嬷嬷道：“宝姐姐果真是能人，听说往常也是帮着薛姨妈管家的，没想到，管着荣国府也不差。二舅母看着是要和外祖母杠起来，竟叫了宝姐姐来插手，如今名义是定下来了，只是这定得也忒不体面了。”她嗤笑一声，也不说话了。

“老太太才是精明人。她本就不愿意让宝姑娘和二爷凑再一起，是二太太非要凑。往常老太太肯定不高兴，但是如今宝姑娘插手了这事，毕竟是一个亲戚家的女孩，竟然越过本家的姑娘去管起亲戚家的家事，哪怕是订了亲这名声也坏了，况且现在连亲都没订。抓着这一条，往后哪怕是宫里的娘娘说话了，老太太说不想要就能不要。”莫嬷嬷给黛玉奉了一盏茶：“二太太这招，看着像是赢了，可却输到了根子上了。”

黛玉笑了笑：“二舅母被外祖母压得失了分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