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采面容隐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下,瞧不出怒容,也看不见笑意,无端叫人心慌。
——倒是他不对了?
不错,他是为了藏拙,几次三番拿宠臣当了挡箭牌,但不论如何她都是自己的臣子,而非符康的家奴。
眼下他弟弟豢养私兵、意图尚不明了,她竟还帮着符康骂他?
方才安同门大乱,她不来帮忙也就罢了,净缩在后头和岑愈打嘴官司。不治她罪已是天大的恩典,她竟然还敢骂他?
“陛下……”
符采冷着脸扫了符康一眼,逼对方噤了声:“天色已晚,诸位卿家早些回府歇息吧。”他顿了顿,阴恻恻地看向姜博喻,“姜卿随朕来。”
——他要好好教教她忠君二字怎么写。
“陛、陛下……”
他眉头一皱,看向岑愈:“岑卿也想与朕夜谈?”
岑愈表情一僵,忍气吞声地把控诉姜博喻的话咽了回去,抬起左手给他看自己手腕上的扣环:
“陛下,老臣……”
“镯子不错,”符采随口敷衍,“岑卿日后上朝戴着也无妨,朕恩准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符采扫了姜博喻一眼,青年肩膀微微耸动,背光看不清大表情,但单听她心里那串爽朗的笑声,也不难猜出她现在的表情应当极是精彩。
凌厉的眼神刚压过去,大鹅般的笑声便立时止住了。
——有什么好笑的?老来俏和当众驳他面子哪个罪名更重,她难道一点数都没有吗?
他一拂袖,怒气冲冲地往大正殿走去。
姜博喻慢吞吞缀在后面,特意绕到岑愈面前,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岑大人,天恩浩荡,您这回真是有福了。”
——还和岑愈斗嘴?
他神色更冷,原地站定,憋着火气等她。
——他原以为姜博喻是个靠得住的。早在父王在时,她就从未生过二心,兢兢业业听凭驱使。怎么到他这里,这把刀就不听话了呢?
袍袖遮掩下的手握成了拳,紧了松松了紧,忍耐片刻,还是失控地往后一抓,逮住青年细瘦的手腕往前拖。
——岑愈、符康、路定己……他的臣子,眼中只能有他一人,她怎么敢在方才那等危难关头将他独自抛下?!
“臣……手无缚鸡之力。”
符采顿住脚步,姜博喻紧跟着撞上他后心,碰见什么晦气东西似的大步弹开,又紧跟着被扯回来。
他这才发现方才不自觉将话问了出口,气急败坏地甩开她胳膊翻旧账:
“你被人追杀时,身手可是利索得很。”
姜博喻笑脸一僵:“近日天气转凉,臣年纪大了,有些犯老寒腿。”
符采皮笑肉不笑:“朕可记得姜卿还小朕四岁呢。”
一连串幸灾乐祸的“哈哈”声紧跟着响起。
【竟有此事?!】
【那小皇帝岂不是二十九了!】
【天惹,二十九岁还单身,哈哈哈哈哈,二十九岁还单身,老板谢谢你,有被安慰到。】
【不对,储位空悬,我在高兴什么。】
【算了,岑愈现在被迫站队,肯定会急着塞人进宫的,太监也不该我来当。】
【嘿嘿,镯子!】
符采叫这快乐又极为跳跃的思维噎住,额角青筋跳了跳,费了许多功夫才维持住平日任性无能的模样,问她:“小白仙儿可是厌弃朕了?”
聒噪的心声短暂停了片刻。
【我*,我看不懂,但是大为震撼。】
“大为震撼”的青年声音平静无波,丝毫听不出异样,一板一眼地教训起他来:
“陛下,您身为一国之君,不可如此胡言乱语。”
“小白仙儿果然是厌烦朕了。”
“陛下!”姜博喻声音抬高,略严厉了些,将他后续的话统统盖了过去,“‘自重者然后人重’,陛下乃是一国之君,须为万民表率,不可如此自轻。”
【我为刚才的莽撞言论向天下万民道歉,求求各位千万不要拿他当榜样,好的不学学坏的,一窝蜂往歧途上面挤。】
符采眼神愈发冰冷。
这人场面话说的漂亮,心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哈哈,确实。】
这是在主子问过“可是生有二心时”应该答的话?
“那小白仙儿看重朕么?”
对面鹌鹑了许久的青年忽的抬起头,大不敬地凑近两步。
刚点上的昏黄宫灯在她脸上投出一片浓郁的阴影,显得她眼中正蓄着汪深重的情意,天然泛橘的眼尾又拖着点蛊惑与撩人。
符采不禁退后半步。
——他知道姜博喻好看,但从不知道这人能好看到这个地步。若是如今他不受权臣掣肘,恐怕会力排众议将她纳入后宫日日宠幸。
“陛下这是何苦呢?”
话音里搀着冬夜凌冽的寒意,如松梢积雪,吹得他耳根都受凉发麻:“臣是大宁子民,自当任陛下差遣。”
“那……”
他话说了一半,再也说不下去。
松雪熏得他耳根微热,这会突然羞窘地疼了起来。
【还给你。】
——她在心里说:
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