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与符采相貌有五分相似,只是不如他精致。
可这分粗糙非但没折损他的气质,反叫他看起来更为大方英气。
若说符采是精心雕琢的玉佩,那眼前的男人就是一块自然形成的巨石,经受不知多少年的风霜磋磨,才形成这自成一派的豁达潇洒。
二人唇形尤其相似,天然带笑,瞧着温和又深情。
熟悉的名字落在口边,打了几个旋儿,姜博喻却还是不忍吐出去。似乎这个名字一脱口,美梦就会顷刻间崩塌。
“和易?”男人的手一顿,搁在了她额前。
这只骨节分明的手上满是血迹,几乎叫她分不清这温热的触感究竟是来自他、还是来自自己。
迷茫间,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来人说的是边春话,语气紧张急促,走动间带起阵阵兵甲相撞声:
“快!再去那边搜搜!任何地方都不能放过!”
男人难得慌乱起来,将她往更深处塞去。
地洞本就狭小,姜博喻几乎缩成了一团。
他抱歉地分她一个眼神,简单磨磨匕首,又掏出几个青涩的果子递给她:
“乖,你先忍忍,千万在此处躲好,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可以了。
可以了,就在这儿停下吧。
姜博喻惊慌失措,想要从眼前的梦境中挣脱出来,却被男人温和的目光压制住,一点动弹不得。
“和易……你先前同我说,不知为何而活,是不是?那居朔哥哥把自己的志向给你。”
“我会替你守住平岸城!”她明明不想张口,但这句话还是急切地挤了出来。
男人轻叹一声,伸手拾起些湿泥,草草往她脸上抹去:
“我平生所愿,不过是纵情山水。”
他抱歉地笑:“哥哥想你一生逍遥自由。”
她伸手想抓住他的衣袖,想说不论发生何事、她都会跟在他身后。
但来不及了。
男人藏好洞口引燃箭簇,箭矢流星般射中领头士兵,用粗嘎的边春话大声呼喊。
他平日将她管得很严,恨不得半点脏字都不让她听,眼下的言辞却比市井小民还要粗野。
“他在那儿!快追!你们,再在这附近好好搜搜,掘地三尺也给我把那个一直跟着他的小白脸找出来!”
姜博喻抖如筛糠,身心都坠入冰窖般冷:
停下。
停下。
停下!
可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捂住嘴,除了哭声,只能接住泉涌热泪。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抓到了先前那个男人。
“他在哪?”
肉|体击打声之后,她听见一道熟悉的闷哼:“这儿就爷一个,眼盲心瞎的边春蠢货,你他娘的在说谁?”
“除了那个带人烧了我们粮草大营、害得数百边春好汉饿死的小兔崽子,你说还有谁?”那人啐了一口,“你若是不说,等我们抓到他,就在你面前把他挂进油锅里、活活片成碎肉!”
沉默片刻,男人恶狠狠啐道:“你还好意思问?
“边春苦寒之地,他本就水土不服,已经战死了。”
“他吗的,你这畜|生还想骗我?”那人冷笑一声,“行,那就让我们看看你们宁人究竟多有情有义。”
——别!
姜博喻想冲出去挡在他面前,但边春军官的命令下来得更快:
“架油锅!”
士兵嬉笑着吓男人:“行野大人可是我们边春最会片肉的汉子,先前行刑,下了上万刀人还不死。宁人,你现在说出那贼子的下落,我们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取刀来!”
行野大喝一声,有裂帛声传来:“姜博喻,你给老子听好了!你这义兄马上就要下进油锅被老子活剐两万刀!是条汉子你就现在出来,我们还能留他一个全尸!”
她匍匐到洞口前,只能看见男人形状漂亮的嘴唇。
——乖,乖。
姜博喻哽咽一声,怕人听见,急忙捂住口鼻,想到后面等待男人的酷刑,又慌忙伸手要去扒面前的草。
——不要,和易,乖。
零碎的词语屡次重复,最后在边春人的叫骂声里被挂上半空。
她浑身发抖,连呼吸都忘了。
熟悉的名字就在嘴边打转,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
刁……
刁锦……
“姜大人!”略显惊慌的声音响起,几人七手八脚地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
姜博喻坐在床边愣怔片刻,抬手一擦,满掌的泪。
“姜大人,时候不早了,您看是不是现在更衣,先去御花园……?”内侍小心翼翼地提议。
她放空许久,才慢慢从回忆里平静下来,哑声问:
“什么时候了?”
“巳时一刻了。”另一个内侍极有眼力见儿地替她倒了水。
“巳时一刻了啊……”
她慢吞吞点点头,挥退下人,继续坐在床边发呆。
四肢灌了铅似的沉,分不清是连日忙碌还是噩梦作祟,脑子也格外昏沉。
*
已经很久没梦到过以前的事儿了。
她早以为自己和这些过去做好了切割,是个只有现在、不管过去将来的平常俗人。谁承想不过只是提了个无关紧要的名字,就立刻将她从这自欺欺人的故作洒脱中打醒。
姜博喻犹豫许久,取出了在胸口珍藏多年的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