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排的戏是东海龙君怒斩河神解救新娘。
这故事是这家班社的金字招牌,她们出门太晚,临时搭起的戏台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姜博喻身侧还有人自己带了马扎来,踩着凳面探头探脑地往里瞅。等官府施粥的难民也围在一旁,一个搀着一个远远地瞧。
稍等一会儿,一个身穿青白法衣的师公走到中间,戴一副狰狞的木雕脸子,礼拜、上篡罢了,开始打卦问神。
路六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朝露轻声问她,“小六不舒服么?”
“朝姐姐,这场戏是辞旧迎新的,为何要掷筊?”
朝露摇摇头:“兴许是今年流程改了,排戏前先要问年运吉凶吧。”
圣杯落地,前方传来一阵小小的惊呼。
姜博喻个头虽然不算矮,但前头挤了那么多人,也看不见他究竟丢出了什么。加上她天生不好看这种热闹,索性往后站些,给路六路七腾了空地出来。
“姜大人?”
忽的肩膀被人拍了拍,她下意识抖出勤王杖握住,转头对上汤明的笑脸:“自直?你怎会在此处?”
汤家虽然衰败不少,但向来自负于先前的兴盛,眼高于顶,财力再不济也不会干出和百姓一起看傩戏这种“自降身份”的事儿。
汤明咧嘴一笑,脑袋扬起,引她看坐在自己脖子上的女孩儿。
“令爱?”
“是也,”汤明颠了两下,给孩子调整好位置,踮脚将她送得更高,“小孩子贪玩,她娘又总拘着她,我便偷偷带她出来看看。大人是陪嫂子来的?”
姜博喻抬起下巴:“喏,前面簪百岁兰那个便是了。”
“成!不然我先过去瞧瞧还有没有空位,找到了叫您。”他不顾女儿的不满,把她放下,交到姜博喻手里,“里头人多,劳烦大人先替我照看着点。”
汤明人生得憨厚老实,女儿却玉雪可爱,笑一下,甜得人心都化了。
“姜叔叔。”
姜博喻蹲在她身边,取下绢花逗她:“你叫什么名字?”
“回姜叔叔话,我叫平安。”她奶声奶气一本正经地回答,“平平安安的平,平平安安的安,我爹说他小时候就叫这个,这种名字比较好养活。”
小孩儿说话和炒豆子一样,嘎嘣脆,仔细咀嚼还有点淡淡的甜,姜博喻听了更想逗她说话:
“平安几岁啦?”
“四岁!”她骄傲地昂起脑袋,“平安是大孩子啦。”
姜博喻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她肉乎乎的小脸:“可读过什么书?”
平安歪起脑袋想了想,眼睛突然一亮,指着前面原地蹦了起来:“姜叔叔,姜叔叔!”
是汤明回来了么?
她回过头,险些被人撞倒在地,匆忙撑着地面将孩子护在怀里。
灾民不知何时围拢过来,隐隐和班社的人形成对峙之势。
“你放屁!你们这帮无知山民,真是丧了天大的良心,才会排杀赵大人的剧目!”领头的人腰背伛偻,拄着一根枯枝,头发花白。
“你懂什么!”班社的人一把将老人推倒在身后的灾民怀里,“赵敬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杀他是众望所归!”
姜博喻忍不住皱起眉:不过是看场傩戏,怎么又和赵敬扯上关系了?
“众望所归!”身穿法衣的人异口同声地重复,默契地聚成一个圈,又跳起傩舞来。
摇铃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其中一人即兴编起了顺口溜:
“江东赵敬家不贫,还贪十万雪花银。有朝一日撑死了,举头三尺有神明。”
“若不是赵大人的遗孀倾囊相助,该有多少人死在那场大水里!”
编顺口溜的人怪笑一声:“我——呸!”
铃铛又摇:
“夫唱妇随真般配,民脂民膏给养肥。赵府财宝抢完了,还得算我施恩惠。”
他站住高声问道:“天师在上,如是赵敬遗孀救济灾民,请降祥云一道!”
万里无云。
那人桀桀怪笑,扎着马步左右乱跳:“如赵敬当真有罪,请降天雷!”
神神鬼鬼的东西看得姜博喻心里一麻,抱起平安,就要去叫朝露回家。
平地一声惊雷!
“呔——!小贼,你现在可识得他本真面目来?”
“你放屁!赵大人是我老东家,他的为人,我怎会不清楚!”
扮演东海龙君的人束着双马尾,蹦跳起来格外滑稽。加上他可以仿照女孩说话,嗓音强行掐得又尖又细,让人听了直起鸡皮疙瘩:
“原是赵家余孽!天道自有公平法,今日便是问罪时!”
说着,点燃黄表纸,举剑刺穿,朝老人胸口刺去。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