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只一过,天气便渐渐暖了起来。阿满急急把袄子换下,穿了早春的褙子在院里跑来跑去。 元宵节的一场盛宴可谓是平地一声雷,“宁远林家”的名号渐渐在宁远以北乃至京城传开,永安三十二年在林府的这三场元宵表演也成了口口相传的佳话,连带着平日里登门拜访的人都多了许多。 余老太太还记得陈文博大人携夫人来拜别时连声向她赞叹:“老夫人,真是饕餮盛宴、宾至如归啊!”故而老太太心里头也高兴非常,大大方方地赏了各房许多东西,又特意嘱咐程嬷嬷给王氏和林榆私下里添了许多珍贵物件儿。这些宝物送到蓼汀轩后,都由宋嬷嬷妥帖一一纳库并记册了。 林榆临完字帖,宋嬷嬷正好与绿萝清点完私库,拿了册子来给林榆阅览。 林榆看了一会,递了给身旁的阿箩:“就这样吧,你们管着,我也放心的。” 阿箩接过去看了看。这些天来,不仅是林晋丞,就连老太太那边也赏了好些东西,江氏虽说只是做做样子,也多少送了些东西过来。这里面多的是金银珠钗,还有些绸缎瓷器、书画家具,林榆的私库较之以前确实丰厚不少。 她对林榆说:“年也过了许久了,是该请刘元福过来了。” 林榆点了点头:“也好。” 第二天,阿箩带刘元福过来的时候,林榆正在院子里摆弄花草。以前,她无欲无求,又时常病弱卧床,只图个清静,院子里的植被摆设也并不花心思打理。现在在谢大夫的调养下,她的精神一日好过一日,对这方院子也有了一份感情,便想了主意,和几个丫头们一起,沿着湖水在院子里搭了花架,又搬来了几株芍药、百合来点缀。这么一番劳作下来,平日里寥落素净的蓼汀轩,也渐渐鲜活明亮起来。 刘元福一进屋,就依照大梁的礼制给林榆行了跪首大礼。 林榆吃了一惊,赶紧叫绿萝扶了,道:“刘掌柜不必多礼。” 那刘元福年纪不过三十出头,身材矮小,却生得敦实有力。只听刘元福沉声道:“前些日子我娘生了大病,是小姐亲自派人送了银子过来,才请得起大夫救治。小姐救命之恩,刘某磨齿难忘。”说着,在地上又是重重地磕了头。林榆自幼与书墨为伴,这样的场面见得不多,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日阿箩从张嬷嬷处听得刘元福母亲杜大娘大病,便请示了林榆,以她的名义带了些银子和药材过去探望。 阿箩笑了笑,说:“刘掌柜请起吧。我家小姐本性纯善,既是知道了你家有难,又哪有不出手相助的道理。但刘掌柜应该也晓得,蓼汀轩在府上的日子从来不是好过的,常言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只要你有记得我们小姐的这份心,便足够了,况且小姐还有许多事情要刘掌柜帮忙呢。” 刘元福只作揖道:“榆小姐尽管吩咐便是,奴才在所不辞。” 阿箩见林榆朝自己点头,继续道:“小姐手上有些潘姨娘生前留下的田产和铺子,大部分疏于打理,现是经营困难,负债累累。还有些老爷刚赏的,利润还算可观,这些都请刘掌柜代为掌管。”她顿了顿,道:“只有一点要求,每月十五刘掌柜需得呈了各个田庄和铺子的月报上来禀于小姐,每个季末和年末都要来亲自向小姐述职。” 刘元福自卸了职务已有些日子,他一个聪慧机敏之人,本就有大志向,却无奈只能与平庸之流一样干干那些零散的体力之活,心中愤懑又无可奈何。前些日子母亲生病,自己连看大夫的银子都出不起,心中更是郁郁。他从阿箩那里接过厚厚的一叠账簿,只觉得手中的这几本册子比千斤还重,那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更是沉甸甸的知遇之恩。 他敛了神色,郑重道:“请小姐放心,奴才虽不才,在田庄和铺子的经营上还有些经验,必当不辱使命。” 林榆淡淡一笑。这些事情她并不太懂,但见刘元福一脸忠诚,又是张嬷嬷和阿箩选中之人,也稍安了心:“如此麻烦刘掌柜了。” 宋嬷嬷见谈得差不多了,正要送客。阿箩却微微一摇头,道:“且慢。” 刘元福抬头看去,自一进屋来,林榆小姐虽端坐上首,却并不多话,一切全由她身边的小丫头细细嘱咐着。这丫头身量虽小,却心思缜密,逻辑清楚,问起话来也是十分有理,也让他吃了一惊。想起那日是这位姑娘亲自送了救火的银钱过来,这时他也不敢丝毫怠慢,问道:“阿箩姑娘有何吩咐?” 阿箩慢慢说:“阿箩冒昧一问,刘掌柜是因为什么原因丢了副掌柜一职?” 此话一出,刘元福也有些惊愕。他看向阿箩,只见那丫头神色淡然,并无任何嘲讽之意,想起过往的事,低头叹道:“刘某做事,不求事事如愿,但求问心无愧。可这世间人有千千万,并非人我所想。” 绿萝和宋嬷嬷在一旁对视了一眼,心下了然。只听阿箩温言道:“刘掌柜,阿箩敬佩您的品行,亦知道您与江管事之间的过节。阿箩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刘掌柜将您知道的江管事的不当之举一一列举,不知刘掌柜可否能答应?” 刘元福的心里翻起惊涛!他与江管事共事多年,又是他的副手,自是知道很多旁人不知道的细节。但即便是被江管事设计赶走,他也没有将这些事情往外宣扬半分。这个小丫头居然…… 却听阿箩朗声道:“一国之危,祸起萧墙;一家之乱,源于内宅。刘掌柜,你可明白?” 刘元福定定地看向这朗朗出声的女子。只见她眉宇间一抹沉色,全身却散发着淡淡光晕,隐隐散发着光华。强压了心中的震惊,他反复想了想阿箩的这句话,终于还是叹道:“阿箩姑娘,是奴才愚钝了。” *** 刘元福走后,宋嬷嬷小心地合了门,低声说:“没想到江管事尽做出这些腌臜的丑事来。我虽有耳闻江氏一派在府中跋扈,却实在没想到,出格到了如此地步!” 林榆听了,淡笑道:“嬷嬷,这府上肮脏的事,您还没习惯吗?” 宋嬷嬷知道林榆想起了伤心的事,赶紧换了个话题说:“春天一到,柔小姐便要及笄了,三夫人对这及笄之礼,定是要好好操办的。” 宋嬷嬷此时倒是和阿箩想到了一起。 少柔今年十二岁,马上就要及笄,故而今年林晋丞和林少华出门的时间也有所延后。这些日子江氏一直忙着准备女儿及笄的事,女儿一生的大事,她自然重视。 有些事情,该早些开始准备了…… 阿箩笑了笑:“好了,小姐快些午睡吧,傍晚还要去老夫人那里请安呢。” 自元宵后,余老太太算真正开始正视自己这个孙女,每日请安都要与林榆说几句话。林榆温婉贤淑,进退得当,这副大家闺秀般的乖巧模样让上了年纪的余老太太愈发喜欢起来。 林榆身体虽渐渐好转,还是需要遵循医嘱多加静养。此时也点了点头,让绿萝扶着,朝里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