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王府的马车对于沈芜来说,她很熟悉。
在魂魄形态伴在他身边的那一年间,她无法离开他太远,偶尔是被迫附在他的画卷上,被迫承受他莫名炙热的目光。偶尔魂魄自由,便会在他的周围晃荡。
有时他会将画随身带着,妥善地揣在怀中,每每这时,她便不必被困在他的寝殿,而是随着他出门,去各种地方办事。
跟着他到过许多地方,看着他为沈家平了反,昭告天下。看着他游刃有余地以铁血手腕夺了天下后,将这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国泰民安。
他这般优秀,本该是一位才能出众的帝王的。
可在一年后,她忌日那天,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得到的一切。
那时他逐渐没了呼吸,沈芜只觉得眼睛又酸又疼,可她是鬼,哭不出来,心里堆叠了无数惆怅和难过,最终带着遗憾踏上了轮回。
沈芜重生回来后总忘不了男人临终时嘴边的笑,那笑容真好看啊,在他身边可从未见他笑过,他总是阴沉着一张脸,看上去不快乐极了。
他那时在笑着,应该是幸福快乐的吧,他是她的恩人,只要快乐就好,若他快乐,那么沈芜便也不觉得死亡是件可惜的事。
……
酒楼一楼的热闹声将沈芜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沈芜不常来这里,她也实在不喜欢这般吵闹的地方。
她常年养病,不爱出门,朋友没几个,和京中各世家的姑娘就是打过照面的关系,能坐下来喝茶邀约的闺中密友唯有一个褚灵姝,但褚灵姝是郡主,住在宫里,极少出来。
沈家在京中早没了亲戚,倒是有一个走得近的谢家,可谢家伯母身体也不好,沈芜不愿用自己的事去烦人家。
若非是她算得上孤立无援,今日的事也不必独自前来。
小二见了生面孔热情得很,引着贵客就往里走。
主仆三人上到了二楼,今日下了小雨,附近不少人来避雨,她们来的晚了,二楼只余一间雅间,店小二把人引进房中,便去准备茶水。
沈芜没着急进门,她撑着二楼观景的栏杆,四处张望。
芍药办事牢靠,走上前低声道:“表姑娘在我们正对面的屋子。”
沈芜立刻看了过去,那扇门关着,瞧不见里头的情形,“只她一人?”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隔壁的雅间内,坐在窗旁的陆无昭却循声望了过来。
漫不经心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门板,想要将门外人看个分明。
陆无昭手托着腮,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叩轮椅的扶手,立在一旁的孟五屏气静声,不敢动弹。
门外的三人一无所知,芍药道:“是。”
沈芜若有所思,“看来是还未到……”
阿棠凑了上来,“姑娘,谁没来啊?我们今日来此到底是作甚呐?”
沈芜低着头仔细想了想,半晌才抬头,开玩笑似得笑着说:
“来抓人啊。”
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住,直到小二给隔壁屋上了茶,走廊里传来了关门的声音,陆无昭才将手按在手轮圈上,轻滚车轮,将轮椅滑到了桌前。
孟五低着头看着鞋尖,不敢抬头。
陆无昭看着正在煮水的铁壶,低声说了一声“继续”。
昭明司设立于八年前,凌驾于三法司之上,可推翻三法司审理的任何案件进行重审,因着有些案子犯事的有不少是权贵勋爵,三法司不好处理,便由昭明司接手,毕竟昭明司的管事者是皇亲国戚,不怕得罪人。
昭明司断过的冤案奇案不计其数,在民间的声望日益渐高,称之为“最光明正义”的衙门。惩治了数百纨绔乡绅富豪或是官员家眷,但凡做违背良心罔顾人伦法度的,都逃不过昭明司的审判。
今日在街上引发骚乱的正是这样一个有家世背景的纨绔子弟。
“主犯的小厮暗藏刀具,被就地正法,主犯已带回了衙门,等您亲自去处理。”
陆无昭兴致寥寥,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五摸不清主子的脾气,只能闷着头不出声。
“去把门打开。”陆无昭突然开口。
孟五愣了下,照做。
打开门时隐约瞧见二楼的围栏对面的走廊上闪过一个人影,他眨了眨眼,那人正好进了斜对面的屋子。
孟五稍有迟疑,陆无昭淡淡抬眼一扫,便又收回了目光。
孟五犹豫片刻,走回去冲陆无昭抱拳道:“主子,方才似乎瞧见了……”
“陆之泽。”
孟五头压得更低,心里佩服主子的眼力,“是太子殿下。”
壶中水烧开,陆无昭将沸腾的水倾入紫砂壶、公道杯、闻香杯、品茗杯中,又很快将其倒出,洁具提温。手指轻轻捻起少许上好的茶叶投入茶壶,再次用沸水冲泡。注①
他的动作随意而优雅,神情漫不经心,好似没将这段插曲放在心上。
陵王的性子一向难以捉摸,喜怒无常,孟五不敢妄自揣测,他只能保持安静,大气都不敢出。
也不知太子殿下来此处是为何,这叔侄二人前日起了争执,不欢而散。太子若是知晓主子在此,方才定会直奔他们而来。
隔壁吱呀一声响,好像是门开了个缝。
“姑娘!表姑娘等的人竟是他!”
“嘘!你小点声,生怕他们不知道我来是不是?”
女子清脆甜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陆无昭煮茶的手微顿。
孟五瞥到主子的停顿,咽了咽嗓,“可要关……”
陆无昭看了他一眼,孟五又默默闭上了嘴。
沈芜才刚把门掀开一个缝,阿棠就叫出了声,若不是她动作快捂住了她的嘴巴,怕是就要打草惊蛇。
阿棠连忙认错,压低了声音,“姑娘,他们怎么会凑在一起……您……”
她红了眼眶。